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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呆


过了小年后,距离除夕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马上要过年了,高长恭每日事务也多,这是他来到兰陵过的第一个年。以往每年在邺城时,等着宣召进宫赴宴即可,别的事不需他操心。

        现在回到封地,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又赶上年关,每日过得也很忙碌。

        许是马上过年,贺兰卿这段时间没再来王府,也算给了高长恭喘息的机会。他以前在邺城也知晓北齐的女子不拘小节,没想到兰陵此地更甚。

        若是放到以往哪个朝代,未出阁的女儿家随意进出男子的家门,那势必要落人口舌。

        忙了数日,高长恭才得空去关心一下自己半路捡来的儿子。

        鹿鹿的院子跟高长恭是一个。他们刚回来那会,荣伯本想着让下人单独打扫出来一个院落,让鹿鹿住进去。

        可是鹿鹿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也不要跟爹爹分开,下人哄不过来,只得连夜把鹿鹿抱到高长恭那里。

        也就这样,高长恭暂时把鹿鹿安排在自己卧房的隔壁,那样有事也方便照顾。

        高长恭到的时候,鹿鹿正看什么东西看得出神,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仆人,一手拿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糖人左右挥舞,另一手拿着一个粗布麻袋。他把糖人放进粗布麻袋抖了抖,随后再次将粗布麻袋解开时,里面空无一物。

        “咦?”鹿鹿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蹦得紧巴巴,“我的糖人呢?”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噔噔噔几步跑到仆人面前,左右绕着走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兔子糖人,以为对方给他吃掉了,当即就要发作:“呜呜呜,我的兔子糖人被吃掉了……”

        高长恭一看,抬脚往这边走,鹿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当下就指着仆人告状:“爹爹,我的兔子……糖人被……怪叔叔吃掉了……”

        小哭包果然名不虚传,才一会功夫,小脸就要哭成了花猫。

        “鹿鹿乖,别哭。”高长恭不太会哄孩子,自从在镇上把鹿鹿捡回来后,府里前后诸事众多,平日里也没空闲照顾鹿鹿,如今也只能动动嘴上功夫。

        可小家伙就吃这套,别人说不管用,高长恭一说就管用,鹿鹿的哭声当即弱了下来。

        方才高长恭在旁边观察,对于鹿鹿说的他也知晓是什么缘故,扭过头去看那仆人:“鹿鹿的兔子糖人在哪儿?”

        在问出这话时,高长恭多看了这人一眼。

        兰陵王府的侍从都有统一的着装,这人出现在这里,单从穿衣打扮来看,是王府的下人无疑。

        令高长恭稍加注意的是,这人的左半边头发凌乱地散下,盖住了大半张脸。在周围一众侍从都下跪时,也唯有这人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连请安的话也不说。

        高长恭蹙眉,王府何时来了这样一个怪人。

        跟随而来的荣伯见那仆人没反应,立马上去拍了他一下,并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声。

        那仆人像是后知后觉般,抬起眼皮往高长恭这边看来,随后慌慌张张地拿出袖中的兔子糖人,交给了荣伯。

        “你先下去吧。”荣伯吩咐完就把兔子糖人交给了高长恭,后者拿过糖人又给了鹿鹿。

        小哭包一把接过兔子糖人,待反复确认后,才破涕为笑,嘴里小声嘟囔着:“原来没有被怪叔叔吃掉。”

        高长恭心下更是奇怪,把鹿鹿交给下人后,喊了荣伯过来问话。

        原来鹿鹿口中的那个“怪叔叔”,就是荣伯前些日子刚买来的下人。

        荣伯说,那人名叫阿呆,左半边脸有严重的灼伤痕迹,所以才用头发挡住脸,以防遭人轻贱。

        不仅如此,阿呆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呆愣呆愣的,据人牙子说,他是幼时因大火烧伤留下的症状。

        也正因如此,像阿呆这样的人,没几个大户人家想买回去做侍从。

        侍从讲求的是为人机灵,能帮主子办事,而阿呆,显然不符合要求。

        这样一个呆头呆脑有可能还不会说话的人,别人看不上,兰陵王府非比寻常,荣伯在挑选时自然也看不上。

        可偏巧那天人牙子来府上送人的时候,那个阿呆平日里看着呆头笨脑,当众从衣袖中拿出麻布袋表演了一场变戏法。

        变戏法也没那么神,跟街边摊上的一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可偏巧那天鹿鹿也在,看到后两眼放光。

        他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小玩意,突然碰到点新鲜东西,难免会上心,当下便拉着阿呆要看更多的戏法。

        那人牙子一见,在荣伯耳边开始煽风,开始夸阿呆的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听得荣伯心里哂笑。

        这人不就会变个戏法,哪里就传神了,若是鹿鹿想看,随便从坊间请个专门变戏法的手艺人到府里,都能比现在这个好。

        荣伯本不想留着他,谁知那个阿呆也不知给鹿鹿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连几个简单的戏法让鹿鹿在旁边啧啧称赞。

        变到最后,说什么也不想让阿呆走。

        荣伯刚想劝导两句,那鹿鹿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肉嘟嘟的小脸写满了失落,小嘴不住地往下撇。这个鹿鹿虽不是高长恭的亲生骨肉,但目前在王府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主子,荣伯自是不敢得罪。

        反正兰陵王府库存金银不少,就算养个多余的下人,横竖也费不了几个银子。

        高长恭听后,脑中倏的闪过阿呆手拿糖人时的情景,心下有些疑虑,低声问荣伯:“你确定那人平日里干过粗活吗?”

        荣伯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当时那人牙子说,阿呆脑子不聪明,话也说不利索,只能干些粗活。”

        回想起阿呆拿出糖人的时候,那双修长的双手上无半点裂痕,如此看来,除非天赋异禀,不然真不像是个干过粗活的手。

        “荣伯,有空去查一下他的来历,尤其注意东宫那边。”

        不怪他多疑,上一世的邙山大捷后,他北齐战□□号彻底打响,也因如此,引的朝堂上不少人都紧盯着他,就盼着他做些出格的事,找机会参他一本。

        这里面不乏有太子高纬的党羽。

        他清楚记得,就在高纬当上皇帝的那一年,这人把自己召进宫,夸了一番自己在邙山之战的功绩,还拍着他的肩问:“假若冲锋陷阵时发生意外要如何办?”

        他当时回了句“国事便是家事,身处战场便不再想这些事情”。

        重生后,高长恭思来想去,估计就是这句话让高纬动了杀心。

        果然帝王之心不可测,他本意只为保家卫国,谁知竟凭一句“国事即家事”被帝王猜忌,死后都无法长眠。

        这一世的他吸取教训,自是不会再犯上一世的错误,甚至重生后待在邺城的那段时日,他都没跟高纬说过几句话,唯一的那次还是在太后宫中。

        但太子生性多疑,就怕流水无情却落花有意,哪怕他回到兰陵后,也要避免高纬把手伸得太远。

        这个阿呆的出现太过于巧合,让他不得不防。

        “主子,已经有消息了,”宇文青看着站在窗前喂兔子的阎护,双手作揖,“安插在府内的眼线说,那兰陵王府确实有个小孩,不过好像只是回封地途中捡来的,跟兰陵王无半分血缘关系。”

        “哦?”

        对方一听仿佛来了兴趣,举起一片青菜叶放到离笼子一尺远的地方,兔子想要伸长了脖子去够,奈何青菜叶离笼子有点远,兔子是没办法吃到的。

        “查清那小孩的来历了?”把青菜叶往前推了推,兔子一看就要扑上来,随后青菜叶又被无情地拿开,一来二去,阎护就这样乐此不疲。

        宇文青不敢隐瞒,语气稍显犹疑:“属下已经去查了,暂时没查到任何消息。”

        阎护单手掐着下巴,看着笼中已经累瘫的兔子,悠悠道:“我身边的第一侍卫,居然也有查不出的事?”

        “主子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宇文青闻言,急忙下跪请罪。

        “也是难得。”阎护笑得玩味,抬眸继续看向笼中累趴的兔子,终于不再逗弄,把青菜叶送到了它嘴边。

        这下兔子倒是没着急动,等了片刻后,才叼起菜叶啃了起来。

        阎护道:“你焉知这不是旁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宇文青这回没解释,堪堪低着头,说到底他就是办事不力,怪不得主子言语犀利。

        “罢了,你起来吧,”阎护转过身来,“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继续盯着就好了。”

        随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坐到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长安那边有什么动静?”

        “自从邙山之战后,损失惨重,皇帝下令休养生息,不过属下近日安插在皇宫的眼线却发现,此刻皇帝并不在宫中。”

        阎护喝茶的动作一顿,不似方才喂兔子那般悠闲,眼底有些凌厉:“可有查到他去了哪儿?”

        “这个暂且不知,数月前,皇后一直以皇帝需要养病为由不让众朝臣觐见,属下安插在太医院的人传话,每日他们去给皇帝诊脉时,龙床上都有帘布遮掩,皇后只说陛下感染了风寒,不便见人,可此前皇上也感染过风寒,从未像今日这般小心谨慎。”

        “皇帝自邙山之战后,根本就没有回过宫中。”

        说到这里,宇文青停顿片刻,阎护看出了他的犹疑:“但说无妨。”

        “属下怀疑,皇帝是不是已经在邙山战役中,阵亡了。”

        猜忌皇帝殡天可是死罪,但就被宇文青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阎护也没怪罪,放下手中的茶,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半晌后开口:“不会的。”

        宇文青不解,追问一句:“主子,为何不会?”

        按理说,身为一国的皇帝,率领军队与敌军打仗,战役结束伤亡惨重后却不回宫,除了身首异处也没什么能解释得通了。

        “这个你无需多问,他忍辱负重得来的皇位,龙椅还没坐热乎,不会就这么死了,”阎护眯着眼,看向了笼中吃饱喝足正舒服得打盹的兔子,“记住,现在时机还没成熟,切不可轻举妄动。”

        “是。”

        “阿青,上次在茶舍中,可曾听到那《兰陵王入阵曲》?”阎护倏的转了话头。

        “属下听到了。”

        阎护饶有兴趣地问:“感觉怎么样?”

        宇文青是阎护手下的第一侍卫,两人是主仆,亦如手足,有时对方的一个举动一个眼神他都能明白有何深意,这次显然是想听实话。

        他斟酌片刻后说道:“属下不懂音律,但凭借那曲子,也能猜出这北齐战神,定非池中之物,只是我朝跟北齐历来敌对,否则这样的人若是能收到主子麾下,如今长安城的龙椅上,可能就另有其人了。”

        这话也算大逆不道,但阎护并未呵斥,眼底露出一抹幽暗,似笑非笑:“这话倒是没错,曲子固然好听,但人也许比曲子更有意思。”

        宇文青不知怎的,头皮有些发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摸不准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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