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们是在傍晚时分到月连的。因为赶了许久的路，等我们找到客栈住下以后，顾小五脸色很难看，像是在极力忍耐痛苦。我担心他的伤，放下行囊后便出门去寻大夫。月连虽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但因中原的商队时常会在这里歇脚，是故还算热闹，我没费太多功夫便找到了一家医馆。
我把大夫引进小五的房间，却不见他人。请大夫稍待片刻，我出房间去寻他，可寻遍整个客栈也没找到。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路过的一个小伙计问我：“姑娘可是在寻与您一道来的那位公子？”
我点点头：“是啊，你见到他了吗？”
“他刚才急冲冲地出了客栈。我看他脸色不好，走路也跌跌撞撞地，便去扶他，还被他推开了呢！”小伙计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跑出去？这大晚上的他跑出去做什么！
“哎，对不住对不住！我那朋友平时不这样的，估计是有什么急事。”我向伙计道了歉，去寻那乱跑的顾小五。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走的是哪个方向，只得绕着客栈，在周围找。
找了好久也没见着他人，我有些着急了：怎么就突然跑出去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难道……是见到仇家了？不对不对，沙盗一般不会跑到镇子里来。难道是看到了什么人？之前就认识的？
这么想着，我生气了：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救了他，还答应送他去素叶城，他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掉！
我简直要被气死了，也不寻了，转身便回客栈：总归是个不相干的人！我寻他作甚？！要走便走好了！
我气呼呼地往回走，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听见伙计叫我：“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那位公子回来了，他……”
没等伙计把话说完，我窜上楼，“啪”地一声推开顾小五的房门：“哎，我说顾小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晚上的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找了你多长时间！”
我生气的时候嗓门特别大，顾小五许是被我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瞧我，过了半天才巴巴地憋出句话来：“我去你房间，没找到你。我……我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了。”
他身上本就有伤，下午骑了很长时间的马，刚才又跑出去吹了冷风，现在脸色愈发苍白，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可怜的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狐狸一样。
我忽然就不生气了。
恩……那个……我去寻大夫这事，好像是没有同他讲。
好在请来的大夫并没有回去，他帮顾小五重新处理了伤口，嘱咐道：“公子受了些外伤，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又得到及时的处理，所以并不妨事。现下不适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奔波劳累所致。我另开些内服的汤药配合之前你们所用伤药。公子用了以后，休养几天便会好了。”
我给了诊金，送大夫出去：“顾小五，我现在跟大夫去取药，你可别再乱跑了，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顾小五坐在床上对我笑：“好，那你快些回来。”
他生得好看，这一笑，仿佛乌云退散后入怀的朗朗明月，我竟有些看愣了。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你躺下罢！”我脸一红，急忙出门。
因为大夫说顾小五的伤需要静养，我决定在月连多呆几天。顾小五是个挺有趣的人，他精神好的时候，会给我讲许多中原的事。他讲在中原，楼阁精美，小桥流水；他讲每到上元节，城里会放好看的烟火；他讲有一种叫“船”的东西，可以浮在水面上，人们坐在上面去采莲，可是我不知道“莲”是什么，它为什么会长在水里；他还和我讲有种叫“螃蟹”的食物，味道极其鲜美。
我突然对中原产生了好奇，但一想到中原的使臣很快就要到我们西州来求亲，心情立马不好了，嗤道：“你们中原有什么好的，也就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知道我这气生得莫名其妙，但是就忍不住发脾气。我不想离开家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不想离开阿爹阿娘，不想离开我阿翁，也……不想离开师傅。
可是师傅他不要我了，我等了他整整一天，他都没有来。
他不要我。
我不想哭的，尤其不想在外人面前哭，但是实在忍不住。
我哭得小声。过了半晌，顾小五给我一个帕子：“阿渡，那天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沙丘上？”
“我阿爹要把我嫁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不愿意，就跑了出来。”
“一个人吗？”
“我约了人的。可是，可是他没有来。”
我想把眼泪擦干，可怎么也擦不完，索性不再管它。
我哭了很久很久。小五坐在我旁边，他一个男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抚：“别哭了，别哭了。”
三日后，我看顾小五的伤恢复不错，精神也好多了，便提议去集市新买一匹马，明日便出发去素叶城。我给他挑了匹脚程好的，正准备再买些其他补给，忽然看见一队人骑马过集市，领头的是我阿爹的近卫长。我急急拉过顾小五，躲在他身后。
顾小五不解，转身问我：“阿渡，怎么了？”
我探头看近卫长已走远，作势拍了拍他的衣服：“这衣服上沾了些灰尘。诶，你看我们还缺些什么，买了就赶紧回去吧，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我走了有好几日了，阿爹肯定急死了，可是他要把我嫁到中原去，我才不会回去，除非他打消这个念头！
我心中有事，不太想说话，顾小五可能感觉到了我心情不好，讲了笑话给我听，我很敷衍地笑笑。他便也不再说话。我们很快就买齐了物品，准备回客栈。顾小五牵着马儿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突然他停了下来。我疑惑他为什么不走了，正准备探身去看是不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翻身上马，一把把我捞至身前。
我大惊：“顾小五，你做什么！”
他眉眼弯弯：“坐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从小就喜欢骑马。在我们西州，有大片的草甸子，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骑着小红马去焉支城外的草甸子上玩儿。湛蓝的天空，柔软的白云，金灿灿的胡杨林，咩咩叫的羊群，每当我骑着马儿看到这些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都会随着呼呼吹的风一起被抛到了脑后。
我原先都不知道顾小五策马的技术这样好，一点儿也不输我们西州的男子。
我们骑了有好一会儿，转过几个小沙丘，然后一片小小的绿洲出现在我眼前。
清浅的泉水，高大的红枫和胡杨，连绵的沙丘，夕阳斜斜挂在妃色的天上，摇摇欲坠。
月连附近竟有这样美的地方。
我下马，欢快地跑过去，在树下转了好几个圈：“小五，这里好美！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顾小五牵着马慢慢走来，笑着说：“是刚才卖马的大叔告诉我的。”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围着小小的绿洲转了好多圈，又爬到旁边的沙丘上。
这片绿洲真的很小，小到只有一汪泉水，几株红枫和胡杨，零星的灌木和点点草地。
但它这样美，金灿灿的沙丘绵延，围绕着它。它就像是被人托在掌心的一颗珍珠。
玩了一会儿，我有些累了，便坐在树下休息：“小五，等你到了素叶城有什么打算？”
“先找到我的朋友，其他……其他还没想好。”小五取出包裹里的水壶和干粮，递给我一块。
“也是，你的货都被抢走了，和家丁也走散了。”我咬了一口饼，“是要好好打算，先不急。”
“你呢？你不准备回家吗？”
“暂时还不想回家，等中……等那边迎亲的人走了，等他们走了我再回去。”
“那你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也还没想好，哎，不急，回头慢慢想。”
“嗯……也是。”小五靠后躺在草地上，眯眼瞧着天空，“你救了我，倒不如你先想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报答？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你的报答。”我哈哈大笑，“再说了，我什么都不缺的。”
“我说的报答又不一定是指东西。”小五眯着眼睛看我，有些狡黠，“你可以要我帮忙做事情嘛。”
“做事情？我家里也不缺仆人呀。”我又笑道。
“哎，你这也不缺，那也不要的。”小五有些丧气，“我从小就被教导要知恩图报，这让我如何是好？可真是难住我了。”
我心念一动，试探问他：“你……当真想报答我？”
“再认真不过。”小五正色道，“只要你吩咐，我必会做到。”
“嗯……那要不然，你以身相许吧。”
我不想嫁到中原去，师傅又不要我，倒不如说顾小五是我的心上人。我既有了心上人，阿爹肯定舍不得让我伤心，把我嫁给不相干的人了。反正那些中原人只说要阿爹的女儿嫁过去，又没说非我不可，横竖我还有好些姐妹，我看六姐就挺愿意嫁过去的。等中原人离开以后，我再和阿爹说清楚就行了。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妙极！
小五估计是被我吓到了，半天没说话。
我凑到他跟前，嘿嘿笑：“你别怕，也不是真的要你以身相许，只需要你假扮成我的心上人，跟我回家应付一下我阿爹就行了。我不是跟你说我是躲亲事才逃出家的嘛，我若是有了心上人想必阿爹也不会舍得拆散我们。等迎亲的人离开以后，你就可以继续做你的茶叶生意了！”
我看小五还是不吭气，有些急了：“哎，你这人……不是你说要报答我的吗？这样，你若是答应我，以后在西州焉支城，我们家便只和你买茶叶！”
“好。”小五似是终于回神，答应了，“我答应你，以身相许。”
“哎，这就对了！这笔买卖你不亏啊，赚大了好吗！”我就知道他不会拒绝如此的诱惑，商人嘛，总是以利为先的。
“我不是为了要卖你茶叶……”
“哎哎，我懂我懂。是你讲义气！讲义气！”
这个顾小五，得了便宜还卖乖……
因为心中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回到月连后我很快便入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叩门声吵醒。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若睡觉被人吵醒，脾气就不大好。我坐在床沿醒神，听见门外顾小五的声音。我穿戴好衣服，开门让他进来。
“睡得好吗？”他看着我笑。
“如果没被你吵醒，我会睡得更好。”我打了个哈欠。
“我回去后仔细想了想你的提议，觉得有个地方欠妥当。”他掩门坐在桌边，将手上提着的茶壶放下。
“哪里有问题。”我惊道，“难道……你想反悔！”
“既是做戏，”小五笑着解下腰间的佩玉给我，“便要把戏做足。”
“这是何意？”我接过他那玉佩，不解道。
“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自幼戴着，片刻不离身。就当做是信物。”说着他想我摊开手心，“那么，你的信物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攥着那玉佩想了想，然后解下脖颈上戴着的狼牙交到他手上，“这是我阿翁送我的护身符，也是自小便戴着的。如此，便用它做信物，如何？”
小五将那狼牙拿在手中看了许久，璀璨一笑：“甚好！”
他慎重将狼牙收好，默了默，然后问我：“接连几日都吃的客栈的早膳，想必你也腻了。我听闻镇子西头有一家铺子做的羊肉汤滋味极好，要不要一同去？”
一听有好东西吃，我顿时来了精神，但是看着边几上一堆未收拾的行囊，有些泄气：“哎呀，我们要赶早出发呢，我东西还没有收拾好，怕是没有时间再去尝了……”
小五笑道：“不妨事，我的行囊昨晚就已整理妥当。你在这收拾，我去给你买了来。”
“真的嘛？！”我一听他要给我买回来，乐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笑得开心，哼着小曲儿准备开始收拾东西，转身看见他坐在桌前没动就走过去戳了戳他：“你发什么楞啊，快去买了来呀！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在门口，小五他忽然转身，一把握住我的手：“等我去素叶城办完了事，一定去找你阿爹。我不骗你。”
这话来得忒没头没尾，不是在说着镇西的羊肉汤么，怎地突然扯到见我阿爹这事上面？哦，许是怕我一着急就不送他去素叶城，直接回西州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肯定是先送你去素叶城办事，然后我们一同回西州去找我阿爹的！”我笑嘻嘻地推他出门，“你买到就赶紧回来，羊肉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好容易将磨磨蹭蹭的顾小五送出客栈，我喜滋滋地回房收拾东西。啊，很快就能喝到热腾腾的羊肉汤啦。嗯，早就听闻素叶城的繁华和热闹，等到了那儿，也要和顾小五好好玩一阵儿再回去，不然可就亏了。
正收拾着，又听见叩门声。
嗯？是小五回来了？这么快的嘛？！
我去开门，待看清来人之后，惊呼：“提格！怎么会是你！”
提格就是我阿爹的近卫队长。
他看到我之后重重吁了一口气：“我的九公主！可算是找到你了！快随我们回去吧！你这一走就是好多日，王上和王后都急死了！”
“我不回去！”我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要我回去，除非父王把中原来迎亲的人赶走！”
提格听我这么说，立马跪下：“公主，王上真的非常生气。他以半个月为期限，命我们一定要找到您。若是我们没能将您带回去，王上定会重罚我们。恳请公主跟属下回去！”
我没有去扶他，径自坐在椅子上：“提格，我是不会回去的。”
提格默了默，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九公主，属下只听王命，王上命属下无论如何都要带您回去！属下……属下只好得罪了！”
我一惊，立马站起：“提格，你敢！”
他不说话，只抬手在我脖颈间一击。
还是大意了，我如何也想不到提格竟敢与我动手。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刻，我想起顾小五。唉，说好要送他去素叶城的，这下去不了了。他去给我买羊肉汤了，若回来看不到我，会着急吗？会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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