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直至十四从乾坤袋中又取出一金鸭香炉，清竹实在忍无可忍，一手扶额，一手指着门道：“你别拾掇那袋子了，先把隔壁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你搬过去慢慢整理。”凡人的物件儿多是华而不实，诱人生出更多的欲望，造出一道永远填不满的沟壑，犹如饮鸩止渴，只能堕落沉迷。
“嘿嘿，头一次下山嘛，一时没忍住，您别看太平镇不大，但往来商队不少，什么东西都有，我给清竹大人也买了好些东西。”十四面色泛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金山银山束之高阁，明明宝刹寺要啥啥没有，清竹却丝毫不介意，想来他偶尔下山化缘多半也是因无送上门的活人。
“您看这几匹绫罗，色彩淡雅，轻薄舒适，最适合做夏季的贴身衣物……”十四在乾坤袋中翻找，眼睛一亮，费劲儿掏出来，兴致勃勃地给清竹展示，大有“虽然花了你的钱，但也是为提升你的生活质量”之感。
“还有这鎏金麒麟烛台，才衬得上您的王霸之气……”烛台约莫有两尺高，分量不轻，她小心翼翼摆在清竹案上，再一回头，周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清竹的屋子质朴，一张床，一张坐塌，上头摆着个案几，再无旁的家具物什，金光熠熠的巨大烛台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无意闯入的异类。
不等清竹发火，十四眼疾手快，急忙用乾坤袋套住灯台，塞了回去，讪讪道：“咦？天色不早了，我先去隔壁屋子，不打扰清竹大人休息了。”
除了那几匹绫罗，堆在榻上物件儿，十四袖子一扫全部纳入乾坤袋中，行了一礼，逃似的跑了出去，怕在晚上片刻她也成了收藏品之一。
那屋子虽与清竹所居只隔一堵墙，但年久失修，窗户纸百孔千疮，木门咯吱咯吱直响，也合不严，十四干脆取了条木凳顶在其后。
所幸床榻勉强能用，她喜滋滋地整理从太平镇采买的物件儿，铺上厚厚的新褥子，摆上绣着并蒂莲花的枕头，以及熏过香的被子……阖眼躺上去，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很快便去会周公。
与此同时，清竹嘴角略微上扬，这小东西不但心大胆大，还容易知足，愈发有趣了。
天边露出第一缕光时，清竹已收拾妥当，准备去大殿做早课，不想看见十四竟在院中跑步，额头上已有汗水，脸颊也红扑扑的，应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你这是在修炼？”清竹问道，没有丹药加持，她一日只有一个时辰的人形时间，明知道雾隐山无灵力会聚之地，除非他继续化自己的灵力给她食用，否则她要想提升修为，只能学他炼化活人。
十四停下喘口气，抬起袖子拭去汗水：“此次下山，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不足，为了不拖清竹大人的后腿，我要努力提升自己！”狗腿子的自觉，她做到了，要做就做老板最需要的下属！
清竹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往大殿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藏书阁，南起第三个架子上，有你需要的东西。”
直至熟悉的木鱼声再度响起，十四才明白清竹适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提起裙子就往藏书阁奔去，他口中那个书架子许久未有人碰过，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不比装金银的箱子少，十四干脆在口鼻处捂了张帕子，仔细翻找。
“《论七十二变的可行性》《佛教与道教：唐僧与孙悟空的和谐》《成为大圣的三十六条道路》……读完这些就能成厉害的妖怪？”十四看得直皱眉头，胳膊又开始发痒，眼看就要被迫变回原身。
一本名叫《制霸三界》的书掉落在地，她拾起一看，好家伙，扉页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莫非清竹是在暗示她，他能够成为准妖王，正是因为不但断了红尘俗念，连那处都自毁了？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处处透露着与众不同。
可事态已经由诱僧，变为惑妖，现在方向又有了变化，十四有些无力，仰天长啸，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骂。
入夜，清竹见摆在案几上的果碟没怎么动，觉察一瞧，十四并未出逃，老老实实待在藏书阁，着实用功，清竹未多问，他也曾醉心于此，便由着她去。
未料想，一连多日皆是如此，二人连面都不曾照过，若不是碟中的灵果每日都会减少，清竹一度怀疑宝刹寺中还有没有花月这个人，不，这个妖。
他好奇她废寝忘食地钻研到何种地步，正巧这日察觉十四化作人形，抬脚便去了藏书阁，木门大剌剌开着，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少女自言自语的清脆之音。
“……一定要找个背景实力雄厚的神仙做大腿，既可以在遇到困难时求救，还能在做尽坏事之后留得一命……嗯，有道理，好书！”
清竹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抬起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你每日在藏书阁就是看这些？”
见识清竹来了，十四心中一喜，蹭的一下从窗框上蹦了下来，举着手中的书应道：“清竹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是来查我功课的吗？”
清竹看看书名《妖界厚黑学》，又扫了眼她刚才坐着的地方，指着屋子另一头道：“那边是南……”
……
【你这智商基本告别修仙了……你不会真是某位大仙的密友吧，以前是走后门做的神仙？】
转眼到了八月，期间十四下过几次山，行事倒也谨慎，除了太平镇，还去了其他镇子，甚至趁着月黑风高摸进过山匪营寨，全仗着清竹指点她的一些术法，虽做不了顶顶厉害的大妖怪，但应付凡人绰绰有余。
今年夏季雨水丰沛得过了头，七八日接连不断的大雨，好似捅破了天，就连向来太平的太平镇也遭了水涝之苦，更遑论稍远的江河下游地界。
入秋时受灾范围极广，百姓辛苦劳作了的田地尽毁，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生计难以维持，只得离开家乡逃难，大多数人都往更富饶的城镇去，剩下些年老体弱者走不了远路，也挤不过其他流民，干脆往太平镇来，寻一口吃的，尚有一线生机。
即便天已放晴，大雨冲刷过的山路依旧难行，滚落的山石横在路中间，坡道上泥土泡得稀软，一脚踩下去，鞋子都拔不出来。
有了十四，清竹不再下山，道路是否畅通对他无甚影响，还乐得清静，省得无知之人闯入。
而十四早就憋坏了，她讨厌下雨，更不喜水珠子打湿翅膀，这日天上的窟窿终于堵住了，她急不可待的一飞冲天，直奔山下而去。
山上本就湿气重，连日大雨，屋子中总是一股发霉的味道，她要去太平镇买些熏香回来，什么青桂皮、沉水香、白檀香等等，香饼子一样来一份，顺道再买些零嘴，看书学术法的时候消遣一二。
十四激动雀跃的心情，在见到成群结队的流民时戛然而止，衣衫褴褛的老老少少，个个饿得瘦骨嶙峋，妇女怀中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还得拽着连双鞋都没有的幼子……有的人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边，再也没起来过。
想起自己早上还丢了半块饼子，十四没来由的升起愧疚之感，她飞入树林中化出人形，跑出来，冲着流民喊道：“后日……不，明日卯时一刻，在雾隐山东一里处设粥棚，届时各位可去取用。”
她匆匆忙忙回到宝刹寺中，取了不少银两，又求了清竹一颗化形的丹丸，一天跑了好几个镇子，直至乾坤袋中再也塞不下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寺中。
“你买这么多粮食作甚？”清竹瞧见院中一角堆满的米袋，疑惑地问正在厨房中干得热火朝天的十四。
十四知道清竹不是心疼钱，遂娓娓道来，说天灾如何难躲，流民又如何可怜，说至动情处，声音哽咽，泪水差点儿掉进锅中。
清竹面色如常，语气颇为平淡：“这点子天灾不算什么，至少他们还没有易子而食。”他在世间行走已有千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他从不插手，从始至终都是个旁观者。
“你去布施，莫要用我的名号，免得他们上山扰我清净。”清竹临走时叮嘱十四。
十四暗暗吐了吐舌头，谁敢用你的名号，省得吃了你的粥，还得送条命。
翌日，她早早就到了山脚下，从乾坤袋中取出各种家具物什，又是搭棚子又是生火。
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被家人支使来查看，毕竟昨日说话的是个小姑娘，有没有粥棚众人也是半信半疑，节省体力怕白跑一趟，便差个跑腿的。
小男孩儿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顿时笑了起来，三两步跑到十四跟前：“没错儿，你就是昨天那个仙女姐姐，太好了，终于有粥吃了。”
“慢点吃，小心烫。”见孩子吃得欢喜，十四心中愉悦，她又为清竹积德行善，所谓拿人钱财□□，老天有眼，眼前善举定要抵消些清竹犯过的罪孽。
小男孩吃饱后打了个响嗝，忙往回跑，边跑边喊：“有粥棚！有粥棚！”
不一会儿，不少人就挤在了十四面前，拿着各种器皿讨口吃的。初始十四并不觉得奇怪，渐渐地她才发现，怎么多是男子，老弱妇幼瞧着与昨日数量有些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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