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修（五）
知蘅看了她一眼。
明杏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位仙人面上总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叫人瞧不出内里到底几分颜色。她双手握了握，开口解释道：
“不瞒真君，晚辈正在调查当年源舟城李磬一事。”
“小曲姑娘与李磬曾有些许交集，这便是晚辈寻上她的原因。”
知蘅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只是平淡地反问了一句道：“为何要调查李磬？”
明杏抿抿嘴，答道：“晚辈以为李磬并非众人所说的背信弃义之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晚辈想……还他一个清白的名号。”
知蘅道：“李磬本便不问世事退隐多年，你又何苦去替他正名？”
明杏抬眼看她，不知怎得忽然又不怕了，十分坚定地答道：“若是我不去做，莫非要他背负几辈子都洗不清的冤名吗？”
“李磬是英雄，他为人界做过那么多的事，到头来却叫些莫须有的东西绊倒了脚，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还要叫百姓一错再错下去吗？”
知蘅沉默片刻，道：“你是在可怜李磬吗？”
明杏摇摇头：“不，我是在气。”
“我在气无论何时何地都对李磬讳莫如深的人界，还有那些袖手旁观等着踩他一脚往上爬的所谓名门正派。”
“他不该受到此等待遇的。”明杏不由得往知蘅面前多走了几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旁人都说我这是无用功，说我是痴人说梦，非要与定论对着来，可我觉着他们说的不对，我就要站出来才是。”
知蘅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明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长篇大论后猛然惊醒，连忙对着知蘅连连道歉。
知蘅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垂眸缓缓笑道：“当真是少见的一片赤诚。”
明杏不知她意味为何，轻声问道：“仙君是怎么以为的呢？”
知蘅答道：“论理，这是人间事，我不便过多置评，不过……”
她看了眼对方在烛火下被蒙上了一层暖光的脸颊，生动明艳，充满了生机的活力。
“很有勇气，做的不错。”知蘅对她笑了下。
明杏眼睛亮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只听庙外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声，随后小曲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失声道：
“真君！崔府的人找上来了！”
-
崔府像索命的冤魂一般，日日垂涎脱逃的小曲聂蹊二人，不过有聂蹊在外与之周旋，他们暂时也攻不上麓霞山来。
只是如今聂蹊远走樊都，他们便得了空档，一溜烟地蹿上了山。
知蘅随着小曲走到书堂外，黛眉登时便蹙起了。
——好重的魔气。
一群小孩缩在书堂前的雪地里瑟瑟发抖，周遭围着的是崔府的家丁，一个个同阎王罗刹獠牙尽露，仿佛下一步便要扑上去将小娃娃们没几斤肉的身子骨给撕扯干净。
为首的恶鬼便是崔志，他拎着大刀瞧向来人，颇为意外地挑挑眉。
“缩头乌龟当了这么久，终于愿意出来了吗？”
他咧开嘴一笑，露出森然的杀意。
小曲不甘示弱，挺起胸膛来回击道：“是你们像蝇虫般驱赶不尽才是！”
明谨护在一群小孩的身前，咬牙喝到：“崔志！你怎么如此丧尽天良！”
知蘅看向抱团取暖的孩子们，发觉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严重些的甚至将身下莹白的雪地染红了。
崔志冷哼一声：“我丧尽天良？我这不是给了你们三年休养生息吗？还不够仁慈？”
明杏则是柳眉倒竖，骂道：“呸！你这种东西都不配称之为人！”
崔志笑得更开心了，逐步向他们几人逼近道：“对啊，我本来便不是人了……”
骤然，一道纷扬的雪幕凭空而起，逼人的寒气硬生生地将崔志逼退三步——他眯起眼睛打量从雪幕后走出的人，从齿间咬出一声嗤笑来。
“哦，我记得你，当年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知蘅站定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并不作答。
“三年前你管了闲事，三年后还要管。”崔志的笑容越发狰狞，丝毫不惧像刀割般的寒气，豺狼恶犬般地死死盯着知蘅，道：“神仙都是这般意气用事的吗？”
话音方落，一阵刀光乍现，竟是劈进了漫天的雪幕之中！
知蘅在崔志出刀的一瞬便腾空而起，脚踏落雪凝神运气，周身白雪化作银针利刃，呼啸着向对方飞去。
崔志也并非等闲之辈，身形灵活至极，在数不清的雪片中竟然只是受了几处轻伤。只见他低吼一声后扬刀挥斩，霎那间刀光化作猩红的实体袭向知蘅——
小曲不由得惊叫道：“真君！”
知蘅却不躲，只是蹙眉看向直逼面门的刀光，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只听“轰”的一声，那猩红的刀光竟然在知蘅面前倏然分裂，擦着她飞起的发丝打在了两棵老树上——只可怜老树平白无故遭了殃，扑簌簌抖落下哀鸣般的积雪。
一群小孩子哪里见过神仙打架的场面，当时便被吓得惊叫声四起，那群崔府家丁见崔志出了手，也都拎起兵器来妄图冲破围绕在小曲几人周身的雪幕，一时间，兵刃出鞘的响声似催命咒般不绝于耳。
于是小孩子们叫得更大声了。
小曲随手捡了根树杈握在手里，颤着声音道：“都别怕！有我们在呢！”
小姑娘自己分明说话时都在抖，可还是握着一根微不足道的树枝与明杏明谨围在最外面，单薄瘦小的身子拦住了雪幕之外的豺狼虎豹，竟与先前那个只会逃窜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知蘅却无心分神他们这边，只是看着扬刀再攻来的知蘅，冷声道：
“你身上的魔气是哪里来的。”
崔志不答，只是放声大笑，双眼充血猩红，俨然一副丧失了神智杀上头的模样。
于是知蘅也不同他废话，挥手招来纷扬的飞雪，眼也不眨地刺向崔志！
——但凡和魔族扯上关系的，都不能手下留情。
-
风雪越来越大了。
知蘅留的雪幕正好借此之便，将崔府家丁都牢牢地拦在外面。只是周遭风声猎猎，白雪漫天，竟叫人看不清外界究竟是何模样。
小曲担忧地向知蘅的方向看去，明杏宽慰着拍了两下小姑娘的脑袋，道：
“蓬莱仙家神通广大，那崔志奈何不了真君的。”
小曲忧心道：“崔志他身有魔气，就算是对神仙来说也是不好对付的，我担心真君她……”
话音未落，只听飞雪之中倏然传来破空之声，随即一道身影重重砸到了雪幕之上，登时将那些围在四周的崔府家丁吓得魂不附体。
一人尖叫道：“崔大人！”
明杏定睛细看，不由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哪里还是崔志，哪里还是人。
崔志的身形膨胀至了原先的两倍之大，裸露在外的灰白皮肤上盘踞着青色的血管，一张骇人的脸上獠牙尽露，正从喉咙之中发出野兽般的低鸣。
骇人至极。
“与魔为伍，罪无可赦。”
知蘅的声音远远地从飞雪之中传来，话音方落时风雪猛然疾旋而上，化作刀刀凌厉的风刃割向崔志！
那风又疾又密，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崔志便左支右绌，痛苦的吼叫声与割裂皮肉的动静不绝于耳。
小曲不由得看愣了，一时不知道是该害怕黑血四散的崔志还是下手无情的仙人，明谨将她的视线拦了拦，紧抿双唇咽了下口水——
这便是蓬莱仙家吗……
眼见着崔志落了下风，崔府家丁们也都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互相对视一眼后便佝偻着要逃离战场。谁知崔志视线一转，目光忽然落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二话不说便手脚并用地飞掠而来！
那家丁只顾得惨叫一声，便被来袭的崔志咬断了脖子。
汩汩鲜血洒在白雪之上，喷溅成了摇曳的红花。
这回不仅是雪幕之中的小孩，就连崔府家丁们也吓得屁滚尿流，武器一扔就四下逃散开来。崔志吸饱了血，随手一抛那家丁软绵绵的尸身，便狞笑着继续望向知蘅的方向，道：
“神仙，你要耗，我当然愿意，我耗得起……”
说罢，只见他抬手在虚空一扯，那些四下奔逃的崔府家丁如同瞬间被拉住弦的人偶，姿态各异地僵直在了原地，只留一双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
“嘿嘿……不就是多吃几个人，再不然，把你给那群小屁孩的罩子也打破了，吃点新鲜的……”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知蘅却再未有答话，只是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神色冰冷。
“嘿嘿……你们神仙才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呢，我猜猜，你巴不得他们早些死了，还省的有后顾之忧，嘿嘿嘿。”
崔志回头看了一眼雪幕之后的小曲一众人，露出了贪婪骇人的神色。
明谨又往前走了两步，两手打着颤与崔志对峙——不过他自个儿心里也没底，他与知蘅非亲非故，又只有几面之缘，仙家自然是没有义务去就他们这几个。
况且……神仙性情凉薄一事人尽皆知，凡尘于他们不过是琐事而已。
他脑袋里越想越乱，而就在此时，只听知蘅清冷的声音穿破风雪落在耳侧——
“废那么多话做什么。”
倏尔，麓霞山嗡鸣而响，只见脚下积雪飞转而起，竟缓缓凝集成一只巨大的白虎之状，恰似山中神灵威严无比。而知蘅一手抚上白虎，看向笑意消失了的崔志，缓缓道：
“仙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魔物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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