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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秋以为期


梁岑瑞的声音漂浮在空中,继续说:“太子良娣是傅家小姐傅意淳,而你是秋以桐,秋侯爷家的女儿,这是两个人。只要你愿意,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阻碍!”

        秋以桐低声说:“假如……假如我们之间的阻碍,就是我不愿意呢?”

        “我不明白……你说过你爱我……”

        “那又怎么样!”秋以桐突然之间有些恼火,抬头瞪着他,“将近十二年前你帮我,叫我感激到现在。然后你又在近十年之后出现,样貌、才华都是举世无双,好像救世主一样地对待我,满身上下都是‘黄七’的影子,我受不了诱惑,怎么可能不爱你、留恋你!可是……我怕了……真真切切地怕了,怕又一次受伤害!所以,我要与一个不会伤害我的人在一起……”

        “不会伤害你的人?”梁岑瑞不解,“你难道……在一起……是谁?”

        “我师弟!”

        “他……”梁岑瑞眼睛里冷光一闪,“我还是不明白,你爱他吗?”

        秋以桐咬住下唇,回答不出来,半晌了道:“我其实……其实对他,还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像是对郭茜痕,像是对陈广生,只是他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非比寻常的!可是……我现在想要找的,不只是一个情郎,而是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人……或者你不明白……”

        “我明白!”梁岑瑞道,“我自小离宫与母亲一起生活,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只好自己撑起天地,强大是无奈之兴,如果可以,倒宁愿弱小一些。”

        秋以桐为他的理解而感动,心底泛出些许委屈,眼里也酸津津的。明月皎洁,她却只想逃离,长叹道:“所以,放我走吧……师弟亦在等我回南山,想到他的转变,我想我亦可以爱上他,和他终老在那片山水之间!”

        梁岑瑞沉默半晌,尽最后的努力挽回道:“你师弟……你师弟是个多情的种子,你忍受不了的!”

        “他的确多情……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他已拒绝了陈二姑娘,我想他愿意……愿意的……”

        梁岑瑞不再说什么,暗夜静得好似能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秋以桐忍不住抬头看他,他那样高大,高山一般。这样抬头看出,她才知道发觉自己很渺小,与他并肩在这里,令她留恋……可是纵使留恋,那又如何……

        梁岑瑞就那样远眺着,忽然长叹一声道:“里面的两枝钗,亦是我在凤尾买来的,一枝是芍药花样,一枝玉兰花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等着你……等着你……”

        “我已经决定了!”

        梁岑瑞沉吟半晌道:“那便等我……登上皇位……”

        秋以桐默然不语,接过那盒子,将手中的圣旨塞给他,便走下台阶。她如同一团暗云飘过宽阔的汉白玉铺就撒满月光的庭院。走进阴影之中,她又忍不住转头看去,见梁岑瑞还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金丝团纹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长身玉立,何其英朗。

        他形单影只,隔得再远,秋以桐也能感受到自己他神情的波浪……她转过身继续走,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斗篷,拿了下来想要还回去,却又怕回去后就会陷进去;狠下心来又要走时,却又想起还没有问过他那股好似树根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她就那样站着犹豫一阵,终究忍不住要回头,却见他已移步离开,心里一阵失落,只觉得像是错过了什么……

        昌德四十三年八月十七日清晨,七十一岁的梁文肃亦如梁岫琛一般,沉进昏昏的梦海,任谁也呼唤不醒。他的心跳未停,尚未告别人世,然而朝中的形势却宛若他已离世。

        梁文肃在昏迷不醒之前曾单独召见过秋以桐,她也就免不了被群臣问话。她的回答是,父皇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并请她将传位的圣旨交给七王爷。

        梁岑瑞早已有群臣的拥护,再加上那道传位的圣旨,自然是名正言顺。国不可一日无君,历朝的一些套话,翻不出什么新意,新皇往往还要矫情地说一番无德无才,不匹配之类,闭门表示哀思,一副万死不肯既位的样子。群臣便要跪请,捧着天下,请新皇一定要勉为其难。

        终于,九月九日,梁岑瑞成为大梁第二个皇帝,改年号为“大同”。

        秋以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好似是默契,周潜光在这之后便没有再进宫为梁岫琛请脉。他本也无力将他治好,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现在天下已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秋以桐想,他一定在等着她……可是她照顾梁岫琛已成习惯,还没有得到梁岫琛的首肯,她就还是太子良娣傅意淳,只能再耐心地等着——他许诺过她,应该不会食言。

        崭新的一切,自然事务繁杂,梁岑瑞却游刃有余。其实秋以桐不懂得政事,她只是在花园里遇见他时,觉得他的神色较之刚从战常归来时,少了一些冷峻,多了几许潇洒。他看到秋以桐,好似出乎意料,幽深的眼晴里有晶亮的光一闪,却又似是意料之中,微微一笑便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套珠灰色的衣衫,头发半披,轻软的发带随风飘扬,成为了帝王竟比当王爷时更简朴些。不过,帝王就是帝王,那种威严又岂是简朴的衣衫遮掩得了。秋以桐一见他便冒冷汗,他缓缓地走来,就觉得好似是天空在往下压。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不敢抬头去看那窘迫的空间,只好低着头要跪下行礼。

        然而梁岑瑞并不避讳,见秋以桐要下跪,紧走几步赶着挽了她的手臂,将她托了起来。他温和的声音道声“跟我走”,她便只能跟着他走,他牵着她走上一旁的山坡。山坡下一条小河,正静静地流淌着,水边尚开着几枝红蓼,映着秋水,有一份清新脱俗的美。

        梁岑瑞望着远方并不言语,眼睛里仿佛有着沉沉的雾霭。秋以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细想一下她其实并不了解他。她虽然有一眼看穿一个人的本事,可是很显然梁岑瑞超出了那个范畴。

        他与其它梁氏族人一样有着天生的高贵与儒雅气质,还有翩翩风度,也继承了梁文肃的眉眼与脸型。他亦是温柔的,又英明果断,好似至情至性,一切从性情中来,亦要到性情中去;可是又好像充满了智谋,太多的神秘过往与未知的一切!最初秋以桐见他时,觉得他清净自持、与世无争,可是现在一看,又仿佛是天生的帝王,身上有股匪夷所思的力量……

        她看不透他,却迷恋他,除却十多年前相遇的缘分,还有他与黄七的相像,只是他本身也是让人留恋的。他天生一双深情的眼睛,秋以桐从来不敢与之长久对视,那是一个漩涡,拥有着吸引力与神秘莫测的力量……

        想要逃离,确实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秋以桐不禁轻声长叹,见他迟迟不语,只好率先道:“七……皇上,有什么事?”

        梁岑瑞于是问:“那两枝钗,你是不是不喜欢?”秋以桐眉头微皱,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抬头望他一眼。他的神情无奈且失落,伸手轻抚过她的发髻,上面还簪着那枝紫藤步摇。

        她猛然间想起,八月十六那晚他给过她一个盒子,说里面是从凤尾买来的两枝钗,连忙道:“很喜欢……”

        梁岑瑞微微一笑,便问:“那枝芍药钗的花样,正好是‘凤羽落金池’,那绢花的做工是不是很细致?”

        秋以桐道:“是啊,简直是巧夺天工!”

        梁岑瑞苦笑一声,盯着她道:“看来你是看也没有看!”

        秋以桐慌得道:“当然看了,也很喜欢的!”

        梁岑瑞望着她慌乱的样子,微笑道:“那枝钗的芍药花样,其实是用一块中心紫红外缘泛青的独山玉雕就的。这种颜色的玉石,不是更适合雕刻‘紫霞映雪’么?”

        秋以桐脸颊泛红,知道方才的“凤羽落金池”是为了试探她,自己在她面前好似透明的。其实,那日她拿着盒子回去便它束之高阁,根本连看也没有看——因为不敢看。有些过意不去,便笑了一笑。

        谁知他又说:“没有被丢掉,已很好了。”

        她更加羞惭,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真想看出个洞来。

        片刻之后,梁岑瑞又指着对岸道:“对岸的人是不是郭四公子还有陈二姑娘?”

        秋以桐抬眼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人正在对岸并肩漫步,便笑道:“就是他们!对了,他们都想要离宫……”

        “嗯!”梁岑瑞点一下头,便没了言语。

        秋以桐想要说,我说的“都想要离宫”的“他们”也包括我自己。可是那一刻,她不忍心开口,只得先问:“那种像树根一样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梁岑瑞笑了一下,未开言先摇了摇头,“答案会让人失望的……”眼光落在秋以桐身上,“原来真的只是树根——那是新挖出的人参的味道!”

        秋以桐亦是兴味索然,觉得人参配不上黄七。正在这时,一个内侍登上山坡来回话,说是梁岚璋送了两盆绿牡丹进宫。秋以桐为了摆脱当时尴尬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连忙道:“绿色的牡丹花么?凤尾城的牡丹花很有名,我也最喜欢的,想要去看一看!”

        梁岑瑞眉头微皱,狐疑地打量着她,神情里隐了一丝笑,向那内侍道:“把花抬上来,让这位喜欢‘绿色牡丹花’的好好看一看!”

        那内侍憋着笑,恭敬地答一声“是”便退下了,秋以桐奇怪他们的反应,寻思道难道是我窘迫的样子太好笑?过了一会儿,果然四个人抬着两盆花走上山坡。秋以桐一看,那花朵是层层叠起的花瓣,多姿妩媚的芍药倒有这种花型,牡丹之中倒没见过。于是又凑近闻了闻,竟是菊花的清香,再一看叶子,可不就是菊花么!她还疑心是他们抬错了,便向抬花的人道:“这是菊花啊,牡丹在哪里?”

        抬花的人低着头并不言语,梁岑瑞早已忍不住盯着秋以桐笑了起来道:“现在是秋天,哪里有牡丹花!你还说你很喜欢牡丹,竟不知‘绿牡丹’其实是一种名贵的菊花?”

        秋以桐登时红了脸,听他在那里笑个不住,想一想自己方才所说所做,的确是太好笑,便也笑了起来说:“是啊……哪里有绿色的牡丹……我还真是!”

        梁岑瑞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也去嗅一下那花儿的香味,不解地道:“哎,怎么这牡丹竟是菊花的香味?”

        秋以桐哪里想到他堂堂一个皇上会开这样的玩笑,搬花的人中已有一个忍不住“嗤”地一声笑。秋以桐嗔视着他道:“又何必取笑我!”

        梁岑瑞一手虚掩着脸,一手轻摇着,也还是笑个不住,表明不是自己想要笑,而是实在太好笑。秋以桐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呆住了,因为他遮着一半的脸,大笑的样子与黄七一模一样!他见秋以桐的神情变了,便止住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问:“秋儿,你真生气了?”泪水充溢在她眼眶中,梁岑瑞这样对自己,哪里像是个皇上,分明就是黄七!她说不话来,梁岑瑞眉头微皱,低下头来细看她,又问:“你真生气了?”

        忽然间的一阵风,吹来秋天的冰冷气息,秋以桐一下子醒转过来,连忙一扭身避开了他。她站在那里平稳一下情绪,抬头看到郭则鸣与陈月婵站在那里。他们目睹了她与梁岑瑞的情状,大约是觉得奇怪他们怎么那样亲昵,便站在那里看住了。

        梁岑瑞讪讪的,叹了一气吩咐道:“把花儿抬走吧……”

        “等等!”秋以桐忽然道,“明明是菊花,为什么又有一股木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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