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头儿高了

白小瑛斜挎着一个浅棕色的包，上半身是一件淡蓝色蝴蝶结衬衣，下半身是一件同色系藏蓝色长裤。
  造过型的衬衣扎进裤腰里，显得她整个人干净利落。
  而她最抢眼的应该就是身材了。
  赫哥说她四十岁，可她浑身上下怎么看，好像都不足三十岁。
  她的精致，是我妈这个围着家庭和丈夫转的人比不了的。
  说句大不敬的，要是我妈还活着的话，怕是也要艳羡地看她好一阵，然后再伤感好一阵吧！
  我默默地靠近时，耐心等待叫号取药的人正在通话中。
  我也拿出手机，假装在看手机，只把耳朵竖得跟天线一样。
  “妈，你放心，圆圆在同学家写作业呢！我就来检查一下。昨天陪圆圆比赛，走的路有点多。昨晚觉得有点疼，我怕再给加重了。还好，医生说没事儿！对，没加重！应该是我没休息好，脚开始闹意见了吧！”
  “这样的拟人化倒是挺新鲜！很有一种跟小孩儿说话的感觉啊！”
  我只在内心对她的言语加以评判。
  “好好好，圆圆去学校了，我就好好在家休息，准保一动不动！哎哟，你快别担心了，真的只是扭到了筋，破了点皮，真没伤骨头！真的，真的！人家开车的也没料到我会骑车子想事情啊！把人家也给整得莫名其妙呢！人家没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就已经阿弥陀佛了，第一次的费用就是人家全掏了的。”
  “这个‘开车的’难道是指我爸？听这意思，是交通事故？”我暗自揣摩。
  “再说了，我一痊愈就能直接走保险报销，完了我也花不了几个钱的！你就放心吧！真没事，你负责照顾好你大孙子的伙食就好。半大小伙子了，一定要营养全面，其他的都让我哥嫂拿主意！”
  我兀自忖度、梳理着她家的关系，我必须阻止我爸出现“爱情来了”就不管不顾的状态。“就是不知道她的哥嫂，会不会像我姑妈那种！”
  “是吗？那，妈，这事你可别掺和，一会儿等我回去了，我来试试，劝劝他们。晚上了，我再给程程打电话，对，我给他打视频，这样我也有说头啊！初二了，孩子本来压力就大，就容易敏感，他俩不懂没关系，别乱指挥呀！”
  “还真不愧是师范大学的，平时自家侄子的身心健康，她也包干啊！”
  “哎哟，妈唉，别再提这种事了好吗？我现在一个人多自在的，不用伸手管人要钱还要看人心情，不用顾虑节假日给公婆准备啥礼物他们才能赏我个笑脸，各种家庭矛盾自动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这减肥都轻而易举成功了！可不是嘛，七十多斤呢，这么多肉，怕是有一扇猪那么重了吧？”
  “没想到她还是个自黑型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太差吧？”我依然默默在心里点评着她。
  “妈，你们那个时代结婚，还有白头偕老，老来有伴的希望。现在的婚姻，我得把命先交到男人手上，自己动手给自己套上永久牌的手铐脚镣！圆圆还小呢，我可不想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啥嘛，人家好男人轮得到被我这只瞎猫碰上啊！再说了，男人都跟批量生产的一样，但凡有一个懂女人付出的，也不至于把婚姻过成炼狱啊！”
  她的这番言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我爸但凡懂得我妈的一丁点付出，也不至于给他自己逼上鳏夫这条荆棘路！”
  “妈，你放心，我现在能养活我们娘俩，能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还不被男人贬损，这就是最好的状态！干嘛非得结婚啊！这个坑里的泥巴刚刚清理掉，我又掉另一个坑？那我还活不活了！哎哟妈，你快别天真了，我又不是四大美女，哪个男人疯了傻了给我这又老又丑的人挣钱？妈唉，亲爸都不愿意养的孩子，我哪儿敢指望别的男人啊！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现在有收入，虽不能天天地锦衣玉食，但也足够养活圆圆！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们娘俩，关键时候能给我点精神支持，我就知足了。”
  各种评论说女人恐婚、不婚的罪魁祸首就是女人能够经济独立！看来，真的是“经济决定一切”啊！
  “我给你买的衣服你可别舍不得穿！唉好，我的药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么大孩子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在别人家待久了人会烦的。晚上聊！”
  看着白小瑛缓缓地挪出医院，完美掩饰掉自己的腿伤，我竟然莫名地心疼起我爸来。
  回到家，我爸还没回来。
  我把自己摔进沙发，脑子便自动播放起了白小瑛的话。
  很明显，她已经完全不相信男人，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她坚强到令人不敢相信她是一位弱女子！
  可是从我爸昨天的反应来看，他不是至善之人，就是妥妥的“爱情来了”。
  不记得哪位高人说过，二婚的女人高攀不起！
  倘若我爸动心的人真是白小瑛，他恐怕是真的遇上难以攻克的高度了！
  姑妈打来电话，又是给我介绍对象的，我烦躁地拒绝，“姑妈，我有女朋友了！”

  “子阔，你爸是不是把车卖了？”姑妈终于原形毕露，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没吧！”我的确有点震惊，“他那车才买的呀！”
  “那我听你姐夫说，你爸今天去看车了，说想买个新的！”
  姑妈家的表姐夫在汽车城开了家车辆装潢店。
  “我还寻思着，你是不是知道呢！”
  “姑妈，我整天在学校，一周就回来一趟，还有一半时间见不到我爸的面儿！我爸干啥我还真不清楚！”
  我怎么也忘不掉，我爸刚刚说出自己欠债时，我姑妈躲得比兔子都快。
  去年刚买回这辆车，我姑妈就带着女儿、女婿齐齐来祝贺。
  名为祝贺，实则是打听之前旧车的下落，说什么表姐夫认识汽修店的人，我爸那旧车没到报废期，翻新一下就又能开好些年之类的，实在讨厌。
  当时，我爸只是淡淡一笑，“虽然卖了可惜，但是为了还钱，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唉，你咋回来了？”我正在记忆旋涡中渐被吞噬时，我爸进门了，“不是爬山去了嘛！”
  “感觉没意思，就回来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
  我的目光聚焦在他放在一边的袋子，像个小屁孩一样迫不及待地探看里面的内容。
  “爸，这是啥？”
  “哦，”我爸应该是在思索怎么回答我，半晌才道，“不是快过端午了嘛！”
  “端午不是阴历嘛！这才几月啊！”
  “早卖早收钱啊！”
  “可是你，从来不是怕碳水、脂肪的超标，从来不吃甜食的嘛！这这这，糕点加粽子，应该不在你的饮食范畴吧？”
  “给你吃的！”
  “可我，唉，爸，你不是也要求我不能摄糖过多嘛！这吃完下来，我怕是要练废掉啊！”
  “你爱吃不吃！”他居然上火了。
  我秒怂，“我吃可以，但是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我这是替谁贴膘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爸，“还是说，哪个不长眼的，给你送这个做端午节礼物？”
  他咬牙切齿地道，“是我这个不长眼的自己买的！”
  惊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早知道你这么啰嗦，我就该绕路送去给乐乐吃！”
  乐乐是威哥的女儿，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
  “你这，明知故犯的话，威哥肯定比我更质疑！”
  “你不吃就扔了吧！”
  “扔了多可惜的！”我赶紧护食，“反正我也好些年没吃过这些了，爸，不如咱们将错就错，放纵一回吧！”
  我爸略一思忖，像是商量般道，“我想喝点酒！”
  我欣然回应，“英雄所见略同！”
  男人之间，推杯换盏便能交心，最差，也能短暂共享心情。
  一瓶白酒，我爸独酌了十之七八。然后，他就毫无悬念地瘫在了桌上。
  “爸，爸，”我轻声呼唤。
  “来，喝！”
  “爸，你醉了！”
  “瞎说！”
  “爸，圆圆，”我几乎冒着被我爸一掌劈开天灵盖的风险，小心翼翼地问道，“圆圆是谁？”
  “圆圆，是圆圆啊！”
  “白小瑛是谁？”
  “嘿嘿！”我爸傻笑了几声，醉眼惺忪地瞥了瞥我，便栽倒在桌子上，再也没将头抬起来。
  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我爸给扛到床上。
  他却只一个翻身就滚到了床边。亏得我眼疾手快，手脚并用，才免了他摔下床！
  “爸，我也希望，我妈临终前的怨念会成真，希望你能永远感念我妈对你的好！我甚至希望，你悔青了肠子也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可是我又不得不期望，你能不那么憋屈，不那么受伤，我期待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心酸，都有人悉数理解、接纳，小心呵护你这么多年不想为人知的伤痕，期待你能在有生之年真的遇到一个真心爱你、懂你的人！”
  我爸的酒品实在堪称完美。一躺下就像被切断了电源一般，只管呼呼大睡，丝毫不再回应我任何问题。
  得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我只能走下下策——偷偷查看他的手机。
  可是我一番胆战心惊，把自己都能给吓出尿来，却还是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无奈又抓狂啊！
  正准备把自己四仰八叉地扔进床上，承认自己想多了的时候，赫哥来电。
  “子阔，子阔，劲爆消息，绝对最新的，你在哪儿？”
  “我在家呢！”
  “呃啊，那啥，那就改天再……”
  “改啥天啊！老头高了，睡正酣呢。你就现在立刻、马上说呗！”
  “啊！”赫哥恨不能挤破电磁波把自己的眼睛送过来。
  “快说呀，啥劲爆消息啊？”
  “我刚刚得到最新消息，下午，师父和这孩子家长一起逛超市了……”
  “我说他莫名其妙拎回来一袋礼物！”
  “啥玩意儿？”
  “老头儿，拎回来一盒糕点，还有俩粽子！说是要过端午节了！还有点燥郁。我问他我替谁贴膘呢，他暴躁地警告我‘不吃就扔了’！”

  “然后呢？说啥了？”
  “啥也没说，我就吃呗！”
  “你真吃啦？”
  “老头儿也吃啦！”
  “这叫啥路数啊！”
  “谁知道啊！我再问，他就不客气了，我就不敢再问了！”
  “唉对了，师父从来不吃甜食呀！他真吃糕点啦？”
  “反正那一盒也没几个，他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我全吃了！”
  “那，那，高了是几个意思？糕点，难不成是红酒馅儿的？”
  “我是一口糕点一口酒，他是把糕点当下酒菜了！”
  “啊？这这这，这严重破戒了呀！”
  “谁说不是呀！”
  “那，你问出啥了没？”
  “酒品太好，嘴巴太紧，啥也没问着。手机里，通话记录、微信都没有跟这白小瑛有关的！”
  “唉，子阔，你等一下，我把这家长号码发给你，你仔细看看清楚！”
  用我爸的手机，我反复输入赫哥发过来的白小瑛的手机号，依然显示陌生号码。
  微信也是同样结果！
  “赫哥，会不会是消息有误，我们理解有偏差啊？”
  赫哥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洗漱，准备返校。
  一进洗手间，就看见我爸正在对镜发呆。
  被我突然闪入他视线的身影给吓着了，他明显一惊，头都懒得回过来，对着镜中的我，没好气地问，“你咋这会儿回来了？”
  我大无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仍然对镜自我品鉴的样子，“不认识自己是谁了吗？”
  “有病是吧？大清早就说胡话！”
  我决定放大招，把脑袋给他当球踢的那种。
  “爸，你这样对镜思量，是准备迎新人进门吗？”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范围内：先是一愣，而后猛地转身，一脚踹向我。
  幸亏我早有思想准备，敏捷躲过！
  他怒道，“我是你老子，不是你那些狐朋狗友！”
  我只能供出我的真实想法，“爸，其实吧，照你现在这状态，找个十八的都不成问题！”
  “你没完了是吧？”
  “真的，爸，我是说真的！”我再次以死相谏，“我不介意你找个比我小的，你也不用非得拘谨着。你看看别的男人，那一个个风流快活……”
  他再次不假思索地给了我一脚，“就你这混劲儿，别说是我儿子，我丢不起这人！”
  我摸着自己被他踢疼的大腿，讪笑着再劝，“真的，爸，你喜欢哪样的就勇敢去追吧！你哪怕再生几个儿子顶替我，也不在话下对吧？”
  “放啥屁啊！有你这一个完蛋玩意儿还嫌不够闹心啊，我还生！”
  “爸，就是你这说话吧，你得立马改，别那么粗俗！比你年轻一点的女人，文盲不多，你这一张嘴就屎尿屁的，跟你身份不搭，很容易让人看低你！到时候丢的可不止我一个人的脸，你那七个葫芦娃宝贝徒弟也会被牵连的！”
  我爸终于没再攻击我，也没再张口。
  而我再三确定危险信号解除，正要开口时，我爸却盯着镜子突然问道，“儿子，你说，这男人身材重要吗？”
  我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嘛！”
  可我惧怕他的捶打，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三思而慎言。
  “嗯，身材重不重要的，我不知道。但是，对塑过形的人呢，看着就是种视觉享受。关键啊，健康回来了，人的精气神儿也都归位了！”
  “那我这身材，很糟糕吗？”
  我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提心吊胆地道，“你要是真的有喜欢的人，我劝你，还是再塑塑形吧！”
  被他怒目相向，我也终于敢无视了，继续劝谏道，“爸，男人眼馋女人身材曼妙。同样的，女人也会眼馋那些腹肌男啊！”
  他居然罕见地没跟我发飙，却有些泄气地问我，“我有很油腻的感觉吗？”
  “我觉得吧，不论男女，贴上膘，真的不咋好看！”
  我已经初步判断，我爸真的是动了凡心了。
  但是，根据我的认知度，白小瑛这种离异还带个孩子的中年女人，应该不具备挑男人身材的资格呀！尤其是还挑我爸这样的黄金单身汉的身材，除非她是在婉拒我爸这颗正在准备关门闭户的心。
  想到这些，我心里竟然五味杂陈。
  但是，我也清楚，只要我爸不开口，我绝对不敢跟他主动暴露自己这些日子的行迹，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迂回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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