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依二公子在信中所言，当年郡主的伤势，似乎有很大蹊跷。”郑成面色凝重，回忆起平宁郡主的忽然离世，面上有一瞬掩不住的哀色。
“魏恒那日邀我到府外小聚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又犯了倔。我们也都知道，当年郡主的不治身亡，最难以接受的人，其实是他才对。医者仁心，他救死扶伤这么多年，自己最敬重的主帅却没能救回来，当中的悔恨苦楚，比我们任何人都还要重。”
说着郑成的声音都带了些哽咽：“郡主刚走的那两年，他几乎一闲下来，就会一遍又一遍复盘给郡主医治的各种细节，伤势用药剂量事无巨细，也找外头的大夫来看过。说实话，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他的医术没有问题，或许真的是郡主的运气不好……”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乔鹤渊笃定到，“我不信真的是我母亲所谓的运气不好。”
郑成抬头，眼中多了一丝怜爱，缓缓道：“是啊，这次不一样了，这么多年，原来我们一直都找错了方向。”
乔鹤渊信中透露的猜想，给了济川城里这批旧人极大的震撼，这么多年魏恒近乎魔怔地去验证自己当初的医治是否有误，眼中再看不到别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郡主那一年的意外离世，或许问题根本就没出在医治这一关。
“二公子既给了我们名字，这府宅内的事，那也只有我查起来要便利些了。”
乔鹤渊点头，信中他特意交代了此事不需要乔尚章知晓，当年在济川军营当中接触过郡主府的人，交由魏恒去查办，至于这府宅家事，也就只有郑成出手，才会更方便些。
乔鹤渊有些急不可耐，先头的铺垫一概略过，直奔主题道：“那郑伯可查到乔柏川在我母亲身上动的手脚了？”
郑成顿了顿，才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同魏恒也想过，若是郡主当年伤势当真有端倪，在他用药诊疗均无错漏的情况下，那唯一能影响郡主病情发展的的，便只有饮食一项了。”
“郡主在济川军营那几日，入口的汤药均是连将军派人看守着的，外人要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便着重将当年府中侍候过郡主的人，全都暗中调查了一遍，可惜时日太过久远，当中人离府四散，难得有寻到的，也并未回忆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炭火在镂空的考究铜炉中哔啵，雅室中是良久的沉寂。
乔鹤渊眉目低垂，周遭是难掩的燥郁与烦闷。
裴思云很能理解他当下的心情，他们北上南下折腾一路，这乔柏川就像滑腻的泥鳅一般，每次分明都要抓到他的把柄了，却偏偏都能让他溜掉。
裴思云默默抬头，视线随着郑成正手中细长的银勾，一下没一下的勾着薰笼中的炭火。
可郑管家这个模样，看起来也不像一无所获的模样啊……
她轻轻扯了扯乔鹤渊的袖子，用眼神向他示意。
“郑伯。”乔鹤渊略带迟疑地开口，“您是不是还查到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郑成不答反问：“二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在府中当差的江氏？”
“江嬷嬷，是她？！”
江嬷嬷是乔鹤渊幼时乳娘，一直贴身侍候了他许多年，也是在郡主离世之后没多久，便离开了郡主府。
郑成摇摇头，道：“江氏是当年从京都带过去的人，身世清白又曾受恩于长公主府，断不会做出坑害郡主的事。”
乔鹤渊不解：“那您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郑成不急不缓给乔鹤渊面前的茶杯添了水，这才道：“此次暗查府中当年伺候郡主的旧人，寻到她的时候，不曾调查出什么嫌疑，倒也机缘巧合下问到一些事情。”
乔鹤渊拧眉正色，洗耳恭听。
“江氏也算是与我熟识多年，当年郡主突然离世，二公子你本该是最需要人看护的时候，她突然提出要辞去府里的活计，我极力挽留不成，还以为当时她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这一回再见重说郡主府旧事，她才说出了当年的隐情。”
“隐情？”乔鹤渊努力回忆着江氏那张时刻噙着笑的柔和面孔，想起了那年他母亲过世之后，江氏也总是以泪洗面的样子。
“她说是因为愧疚难安。”郑成放下手中茶壶，轻轻道，“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郡主。”
乔鹤渊放在桌上的手猛然攥紧，他直直盯着郑成，等着他后面的说辞。
数日前，济川城郊的小茶馆内，数年来饱经风霜的江氏，再次见到郑成，往昔岁月历历在目，一提起郡主便红了眼眶。
“我如何能不怪自己啊，郡主常年在外征战，二公子他还小，要不是我多嘴一句，他又怎会闹着非要郡主府回来陪他过这个生辰不可！”
世事难料，郡主当年亲善待下，她的离世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心中不可磨灭的一根刺。
郑成的安慰只是徒劳，他也知道憋闷了这么些年的江氏，势必要将心中的自责说出来，才会松快两分。
于是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对面听她说。
江氏抹了抹发红的眼角，又啜泣道：“也怪我耳根子软，一听说郡主那时候就在城外不远处公干，想着回来一趟用不了多久的。你说回来就回来吧，我还非给她提什么城外的山神娘娘庙，都是我害了她啊！”
郑成听到此咂摸出了一些不对，打断江氏道：“郡主在城外不远处公干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江氏很快就记起来了，回道：“要说也是怪那孩子好心办了坏事，那时候他入府没两年，又是那样的尴尬的身份，听我说起二公子生辰快到了，大抵是想给弟弟讨一点好，才偷偷告诉我他在老爷书房听到的。”
郑成当时面上就冷了三分，照连见山的说法，郡主当时在昆勒山脉中摸排水道，在军中都算得上机密，连乔尚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乔柏川一个小儿，是从何处听来的？
乔鹤渊听闻至此，面上是比那日的郑成，更要浓重的冷郁之色。
他当年确实还小，在生辰之际忽的闹起来说要母亲，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连他自己回忆起来，也以为是自己孩提时期不合时宜的一次依赖，才酿成了之后的一场悲剧。
他没想到，连他最初这一个念想，居然都是有人故意引导的。
“那山神娘娘庙呢，是不是也跟乔柏川脱离不了关系？”乔鹤渊几乎是紧咬着后槽牙，遏制住了满腔阴撩的怒火。
平宁郡主战场杀伐果断不信鬼神，所以当初谁也不曾想到，她竟会从山神娘娘庙的后山那种地方失足跌落。
“当年我们也调查过，明明有军务在身的郡主为何在出城之后不急着回去，反而绕道去了山神娘娘庙。”郑成微微沉吟，“山神娘娘庇佑子孙之说济川城虽在早有传言，可我们当时在府中，曾经听到过另一种说法。”
郑成抬头，目光对上乔鹤渊，眼底那一丝悲切的怜爱又浮现出来：“我也是这次才知晓，江氏说，乔柏川曾告诉她，城外的山神娘娘庙，要在子女生辰前后祈福，才最为灵验。”
久远的回忆变成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在乔鹤渊心头割过。
“畜生！”乔鹤渊猛然起身，通红的眼角泛着隐约可见的水光，“枉我母亲见他可怜允他进门，他竟是这样恩将仇报的蛇蝎心肠！”
“小爷我今日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乔鹤渊一脸怒容，心下有难以抑制的滔天怒火在炙烤，一脚踹开了脚下的凳子，抬手抽出裴思云的佩刀，就要往外冲去！
郑成一看这还了得，急忙吼了一声：“二公子！”眼见阻拦不成，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裴思云。
她紧跟着起立，脑袋虽还昏沉着，但是身法还算灵活，几个快步追上，一个轻巧的过身，好说歹说是把乔鹤渊拦在了雅间的门前。
“二公子。”她面对近乎怒发冲冠的乔鹤渊，也不敢硬来，只能轻轻唤他一句，伸出手去讨要那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过于危险的武器。
郑成连忙上前，劝慰道：“二公子，这也是今日老夫为何要在府外同您说这些的缘由。”他叹了一口气，“您先前书信中的百般思虑考量，不能毁于这一时意气啊！”
乔鹤渊自认没有那般开阔的心胸，先前远在京都还能冷静处置，眼下仇人就在眼前，乔柏川现下在他眼里，与那弑母弑兄的刽子手并无一二！
他回头，怒吼道：“他这般行径，难道郑伯还觉得他无辜么？！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愤！”
乔鹤渊胸口剧烈起伏着，全身的血似乎都在沸腾着叫嚣着冲向他的脑袋，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个乔柏川怕是自打出现在郡主府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揣了一肚子的狼子野心了！
他低头，紧握手中的佩刀，对眼前的裴思云冷言道：“你让开。”
裴思云没有应他，目光直直投向他的眼底，分毫不让。
“二公子！”郑成立在他身旁，苦口婆心地劝说，“我不是要拦着您报仇，郡主身上的血债，连将军、老魏和我，每一个人都想亲手讨回来！今儿个这场接风宴，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拿的主意，您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这不止是咱们郡主府的家事啊！”郑成的怒吼当中，同样夹杂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
乔鹤渊的脾气，是打小一个府里的人纵着宠着养出来的，自从郑成打听出了这个消息，和连见山还有魏恒一合计，也只有先在进府之前拦着这小子把这话先说了，借着映月河的冷风吹吹，让他冷静冷静，才能谋定接下来的大局！
郑成眼见哄不住这个小祖宗，求救的目光又一次找上了裴思云。
裴思云正固执地挡在乔鹤渊面前，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二公子，乔柏川他只是这张暗网上的一个棋子，害了平宁郡主，害了我们兄长的，远远不止他一人。”
她伸出手，与乔鹤渊同握那一把冰冷的佩刀，目光坚定道：“我同你一起，挨个找他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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