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裴思云被白毓清澈的眼神堵住了嗓子，踌躇了半晌，才缓缓道：“小毓，你跟我们回济川好不好？”

        白毓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几乎在一瞬就红了眼眶。她懂事得让人心疼，硬挺着不落泪，只揪着裴思云的袖子，哽咽问道：“若我跟师父回了济川，往后还能替我姐姐报仇么？”

        “一定可以的，我向你保证。”裴思云换了正色，牵着白毓的手郑重允诺。

        白兰霜的仇，即便白毓不说裴思云不提，等乔鹤渊回了济川城，也是要一并清算的。

        裴思云的话，白毓从未有过怀疑，得了她如此郑重的承诺，白毓便抛下了阿曼对她的挽留，毅然决然安了回济川城的心。

        山中岁月有得三五日转圜，裴思云腰侧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痂，隐隐长成的淡绯色新肉不疼只痒，预示着伤势已然无伤大雅。

        阿曼在前头架着牛车，车板上是裴思云和乔鹤渊带着白毓，两大一小正搭着牛车，由阿曼送完这最后一程便道。

        车板上是阿曼替他们装点的干粮与水囊，少不了的还有几把趁手的防身工具，即便她已尽可能地周全，却还是放不下心来。

        “你们当真要走得这么急么，妹子的伤口才好全乎一点，这一路可得仔细点。”

        白毓似乎在几日之间就长大了，换了一副大人的模样，一边翻来覆去把玩阿曼给她准备的精美匕首，一边摇头晃脑道：“阿姊放心，我定会好好照料师父的！”

        乔鹤渊白她一眼，道：“小屁孩口气还不小，到时候别走不动了在后头哭哭啼啼的，还指望你照顾人，别拖后腿就不错了！”

        白毓说着就要同他顶起嘴来，不服道：“我怎么就是拖后腿的了！你才不要拖师父后腿才是！”

        裴思云听不懂两人你来我往的乌若语，只抱着自己的刀，看得津津有味。

        阿曼叹一口气，也罢，这一路辛苦是辛苦，倒不至于无趣了。

        牛车吱吱呀呀，将三人驮到了通往古兹边境的小路上，阿曼跳下车，替裴思云和白毓仔仔细细把包袱收好，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小毓这一路往古兹去，可要听你师父的话。还有这药膏，记得再说与她听，要每隔三日换上一贴。”

        转过头又对乔鹤渊嘱咐道：“妹子她重伤初愈，你们还带着个孩子，这一路不能太过劳累。”

        乔鹤渊听着那莫名重音的“劳累”二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后，阿曼两手交合贴于胸前，对着裴思云弯腰行了一个礼。

        即便是不懂乌若礼制，但裴思云也从阿曼眼中的郑重瞧出了此礼的分量，连忙将人扶起。

        “妹子当受得我这一礼，若是没有你相助，我怕是此生再也逃不出那牢笼了。”

        裴思云听得白毓同她转述，弯了弯眼睛，道：“正如当日姐姐同我所说，咱们同为女子，能拉一把是一把，谁不是互相搀扶着过来的呢。”

        她抱拳同阿曼还了一个礼，道：“此行一别山高水远，还望姐姐万分珍重。”

        阿曼望着远处的三人渐行渐远，直直变成了群山狭径中几处模糊不可辩的小点，才架着牛车，一路往家的方向去了。

        往后余生，她便守着阿娘，哪也不去了。

        从乌若边境往古兹去，一路都没什么人烟。

        不过经历了金沟寨一事，他们如今都觉得，遇不到人的地界反而还要让人安心些。

        一行三人紧着脚程行进，白日干粮野果简单饱腹，夜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和衣而眠，直到第三日的黄昏，才遇到了一处小小的村落。

        古兹和乌若都是小国，言语上差异不大，三人商议了一下，还是由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毓顶替臭着一张脸看起来随时都不高兴的乔鹤渊上去叩门要来的稳妥些。

        闭塞山村的居民警惕性素来都高，裴思云他们念着以防万一能够迅速脱身，就没敢往村子当中去，只挑了边上的一户人家。

        “小毓别怕，我在你后头，若是不对劲的，咱们跑就是了。”

        白毓咽了咽唾沫，紧张兮兮地敲想了面前旧色斑驳的木门。

        片刻之后，里头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应门声。

        “来了来了！”

        门扉吱呀而动，里头一个五大三粗的黑面汉子和白毓面面相觑，吓得她下意识往后一缩。

        那男子愣一下，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挥了挥手里的锅铲，笑道：“吓着你了吧小妹妹，可有事么？”

        里头女主人也应声到了门口，白毓瞧见她，才缓过一口气来，小声道：“我、我同哥哥姐姐路过，想进来讨口水喝……”

        夫妇两个这才把门洞开，瞧见了白毓背后的二人，迟疑问道：“你们……不是当地人吧？”

        白毓按着先前商量的说辞，可怜巴巴道：“我们从南边到乌若来，谁知道半路遭了贼匪，与家里人走散了，路过此地。”

        白毓随了白兰霜的五官，能被百花楼选为花魁的女子，面容自然更接近中原人喜好的长相，而裴思云和乔鹤渊两个，一眼瞧着就不是北域人的眉眼，即便是有心隐瞒也说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道明了来路。

        那提着锅铲的男子眉头一皱，道：“这段时日乌若是不怎么太平，瞧着你们像是中原人的样子，是打算回南边去么？”

        乔鹤渊适时上前来问路，说：“正是如此，眼下人生地不熟的，也劳烦二位指条明路，待我们寻到了古兹的官道，兴许就能碰见南下的商队。”

        那男子点点头，正欲辩个方向指与他们看，被身后的女子风风火火拍了个后脑勺。

        “你个缺心眼儿的，这天都快黑了，你让人往哪走！看你的灶去，这菜都糊了！”她薅开自家男人，热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若是不嫌弃，你们兄妹几个大可进来歇一夜再走。”

        这是裴思云求之不得的最好境况，她让白毓代言，客客气气道了谢，才跨进这一方简单的小院。

        经不住主家再三邀请，他们三个终于有机会摆脱已然硬得硌牙的干粮，舒舒服服吃上一顿热饭。

        那男子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样，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手艺，三人犒劳完空虚的五脏庙，即便是挤在条凳所拼的简陋床榻上，却也睡得十分安心。

        乔鹤渊是男子，自被安排在柴房独睡一间。

        裴思云得了和白毓独处的机会，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这几日心中的疑惑。

        “小毓，你说二公子他，真是一路背着我从寨子里出来的？”

        白毓轻轻翻了个身，道：“没错啊，要说大哥哥他虽然脸臭了些，但对师父确实挺上心的。这一路上大家都看在眼里，阿姊们都说要替他，但是他都没让，愣是一个人把你背到了阿曼家里。”

        裴思云默了半晌，心下疑窦更甚，才喃喃道：“可我总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二公子是个自小娇养长起来的贵人，要说吃苦耐劳的本事，其实连小毓你都不及，这一路你当真没瞧出什么不对劲么？”

        白毓听出她言语里的担忧，不敢敷衍，仔仔细细回忆起这一路的种种，忽的灵光一现，呀了一声，“要说异样，倒真有一处！”她囫囵翻了一个身坐起，认真道，“就在到村子的前一夜，入夜前阿曼才捉着我挑了脚上新起的水泡，我疼了半夜都没睡着，恍惚间瞧见哥哥他，也是翻来覆去的，那时候我还说与他搭话来着，可模模糊糊瞥见他在腰间摸索着什么，就没敢打扰，不过多时他就比我先睡着了。”

        藏在腰间的东西？

        “是信件么？”裴思云首要思及的，便是他们从金寨里带出来的信件，出了这个她也想不出什么能让乔鹤渊入了夜还牵挂不已。

        “应当不是。”白毓摇了摇头，“你的信件阿曼替你换药的时候就已经交给哥哥了，他是放在怀里的。”她皱着眉头极力回忆着，忽的想起一处关窍来，“对了！应当是吃的！那时候哥哥他好似往嘴里送了什么东西！我当时还生了一会儿气呢，没想到他竟是个吃独食的，可第二日睡醒了光顾着赶路，就忘记问他了……”

        裴思云的脸色骤变，她翻身而起，披了衣服就要往院外去。

        “师父你要去哪？”

        “我去趟茅房，你先睡，不用等我。”

        她悄声出了门，立在月夜清辉四洒的小院中深吸了几口气，满腔的凉意也未能冲散她脑子里那个荒唐的想法。

        她想起乔鹤渊对她说：“茄石散，服者气血激越，短时内可极大扩张人的感识与体力……”

        她早应该有所察觉的，金沟寨夜宴，他一个人在席面上周旋，又如何抵得过半分蒙汗药都不沾染。

        那夜形色匆匆下忽略的细节，此时在脑海里翻涌起来却分外清晰。

        乔鹤渊在路上那蹊跷的一摔，还有当时他遮遮掩掩的细微动作，都指向着那个她最不愿验证的结果。

        裴思云轻手轻脚穿过小小的院落，立在了乔鹤渊所在柴房前。

        月夜舒朗银辉四洒，半阙皎皎的素晖落入屋内，让人轻而易举就瞧见了里头未眠的人影。

        此时的乔鹤渊，正忙着将药包内最后一点点微末抖近嘴里，全然没有发现立在窗外，双目俨然通红的裴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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