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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是我,快拉我一把。”

        裴思云收了短棍,伸出手去想将人从树丛里拉出来,却被不晓得什么横七竖八的东西挂着,窸窸窣窣撞掉了一地的枝叶。

        乔鹤渊好不容易从树丛堆里爬出来,道:“小爷我这差点就有去无回了!”他来不及解释,弯腰下去,从藏身的树丛中掏出了跟烧火棍一般齐齐整整码在一起的佩刀。

        “你带的人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剩下的我路上给你说!”

        “好。”裴思云简短应了一句,翻身上了旋梯,片刻之后石室里头微弱的烛火飘摇,映出了满地隐隐绰绰的人影,那是翘首以盼了整个夜晚的女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二楼摸了下来。

        阿曼来得久也最识得路,掌着微弱飘摇的豆灯,跟在裴思云身后刚下旋梯,就迎面撞上了抱着一把佩刀的乔鹤渊。

        “四、四首领?!”

        阿曼尽管吓得都结巴了,却也毫不耽误她身体下意识做出了要挥砍菜刀的格斗动作。

        目睹白兰霜被带走后哭到这个时候都没停过的白毓闻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抽泣都忘记了,躲在裴思云身后一下抓紧了她的手。

        “师父……”

        裴思云这才想起来,辛辛苦苦谋划大半月的时日,她和白兰霜怕走漏风声,是从未透露过乔鹤渊的身份的。

        “没事。”她握了握白毓的手,“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个哥哥,他和我们一起走。”

        白毓小小声将裴思云的话翻译给阿曼听,女人们恍然大悟,脚下动作不停,跟在裴思云的后头挨个领了乔鹤渊偷回来的佩刀,还不忘念叨一两句。

        可她们全然忘记了乔鹤渊也是听得懂乌若语的。

        得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半时分,不然裴思云就能瞧见,当他听见“小裴姑娘可真有本事,就去服侍了一回,连四首领这般的人物都拿下了”这等言语时,面上的精彩纷呈。

        但眼下他也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了,只在默默躲开阿曼的刀锋后,自顾自同裴思云念了一句。

        “嗯,人手训练得还不错。”

        佩刀分发完,乔鹤渊也给自己留了一把。

        裴思云打头一个手势,阿曼便心领神会吹灭了手中的光亮。

        今夜她们从石室出发,按计划会先轻车熟路抵达平日里洗衣的瀑布水潭,一路摸到盆地的最边缘,而后将贴着平日里罕有人迹的小径狭路,尽力避开守卫巡逻的中心地带,一直往宝葫芦嘴的出口而去。

        这一截白日里走过千万遍的路,阿曼从未留心看过,确是在这样惊险的夜色中,第一次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裴思云殿后,白毓小小一个,守着她半步不肯离开,抽抽搭搭抹着眼泪,哭得让人既心疼又烦躁。

        “师父,我姐姐她,我姐姐她还没回来呢……”

        乔鹤渊就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白毓的呜咽的哭声一声不落传进他的耳里。

        裴思云是眼下最为关键的人物,乔鹤渊心里十分清楚,此行但凡有任何短兵相接的可能,都须得由她上前作前锋顶着,而后才能有他们这些半吊子三脚猫功夫施展的余地。

        所以任何能够扰乱她心智与判断的事情在当下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等二人赶上,对裴思云道:“方才我拿了佩刀从竹楼折返过来的时候,遇到了穆赫和白姑娘。”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白毓所在的方向,“我躲在路边,她看见我之后,就故意引着穆赫绕了远路。”

        白毓是个早慧机敏的,乔鹤渊话里的意思她不是听不明白。她知道白兰霜是为了她,为了这一屋子朝夕相处的姐妹,故意在拖延时间。

        这也意味着,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逃脱的机会。

        裴思云听见白毓哭得近乎抽噎,于心不忍,道:“我答应过霜姐,带你出去,往后好好照顾你。”

        于情的宽慰说过了,乔鹤渊在一旁于理相劝。

        “小妹妹你若是再哭下去,招来了巡逻的守卫,你姐姐所为,可就是全白瞎了。”

        涕泗横流的白毓被他一句噎住,理智终于占了上风,老老实实闭了嘴,只是泄恨一般,揪着乔鹤渊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

        “唉你这黄毛丫头!”

        “嘘——”

        裴思云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了二人间的拉扯。

        瀑布水潭已然就在不远处,前头的队伍迅速隐匿下来,一时间众人耳边之余倾泻飞溅的流水。

        带队的阿曼辩清方位之后,适才通知裴思云整顿起了队伍。

        再往前,就是平日里寨子守卫会巡逻到的范围了。

        女人们两两一组相互看顾,基本都是身手稍好的,结对带一个柔弱些的。

        裴思云身边,则跟了乔鹤渊和白毓两个。

        夜行的女人们如谨慎的游蛇一般沿着盆地山缘缓缓移动,足足行了快一刻钟,都未遇上一对正经巡逻的守卫。

        看来今夜大操大办的筵席,发挥了它应有的效用,寨子中八成的人手,都在掺了蒙汗药的美酒下,睡成了一滩烂泥。

        裴思云稍稍松了一口气,照眼下境况看来,最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寨子口突围的那一处了。

        “二公子,宴会上一切可还顺利?”

        一旁的乔鹤渊异常得沉默,在裴思云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快把自己的大腿掐出淤青来了。

        也不晓得是他自己有问题还是这蒙汗药有问题,同样是喝了掺蒙汗药的酒,宴席上有一个多时辰后开始倒地的,也有穆赫这般半天只见醉态不见药效的,怎的到了他这儿,竟会如此管用。

        乔鹤渊硬着头皮陪云摩喝了那一碗酒之后,算上他设计让云摩陪他上茅房结果把人骗到地窖里锁起来,又折返到宴席上偷佩刀过来接头,拢共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眼下蒙汗药的药性就已经在体内汹涌催动。

        他强撑着千斤重的眼皮,道:“没事,就是这药效不稳定,多耽误了一会儿。你放心,方才我过去拿佩刀的时候,人已经倒了一地了。”

        裴思云心中担忧,她试想乔鹤渊一个人在当中周旋,想要独善其身滴酒不沾,想必也是不可能。

        乔鹤渊虽看不见裴思云的面容,但是却莫名笃定地感受到了她放不下的疑虑,耐心同她解释道:“酒我是喝了不少,但我还不至于傻到给自己下药,再说了,小爷的酒量岂是这一群山村野夫能比的?”

        裴思云听到他一如往常熟悉又欠揍的语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就有劳二公子替我看好小毓。”

        乔鹤渊咬牙,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大家的行程,强行用意念与药效抗争着,故作寻常道:“放心。”

        队伍从稀疏的林间小径悄然钻出,浓稠的夜色依旧是遮星闭月般不透一点光亮,裴思云已然不知身处何处,只能通过耳边潺潺的金沙河流水声,与不远处竹制瞭望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来辨别方位。

        回望盆地中央那一处仍旧灯火通明的二层竹楼,已经远得只剩下依稀模糊的轮廓。

        正当裴思云打算凝神留心脚下之时,忽然瞥见穆赫的竹楼四周,出现了如萤虫般游动的火光。

        不好!

        “小毓,传话让大家加快些,寨子里的人好像发现不对了!”裴思云低声厉呵,瞬时警惕起来。

        队伍里传来了短暂的惊慌和骚乱,但是好在女人们很快冷静下来,毅然决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事到如今,她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队伍行进的步伐瞬时加快,可此刻的乔鹤渊已经是强弩之末,呼吸跟着脚步一乱,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

        “二公子!”

        白毓眼疾手快,替裴思云接住了人,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乔鹤渊绵软的胳膊,担忧道:“师父,哥哥他……”

        裴思云焦急的声音在此刻的乔鹤渊听来,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他五感在药力作用下缓慢消失,可是追兵在后出路在前,这数十条性命安危他耽搁不起!

        他用仅剩的意志驱使,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在满腔浓烈的血腥味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乔鹤渊昏昏沉沉,费力摸到了腰间夹带的那一小包药粉,指尖蘸取,在裴思云看不见的地方,颤抖着送到嘴里。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在于云摩饮下药酒的那一刻,他做好了这般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白色的微末无味,在与他伤口相接的那一刹那,瞬间溶于骨血,比蒙汗药更加霸道强劲的效力以血为媒,在顷刻间夺回了放大数倍的感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裴思云看来,不过是乔鹤渊忽然跌倒,而后稍费了些功夫才站起身来。

        “我没事。”乔鹤渊强忍着口中的血腥,云淡风轻回道,“没怎么走过夜路,摔了而已。”

        小小的插曲很快翻篇,裴思云没有过多的精力细去追究,只有暗暗同乔鹤渊结了梁子的白毓,瓮声瓮气白了他一句。

        “多大个人了走路还摔跤。”

        换作往常,即便是逃命路上,乔鹤渊也是要抽出空来同这小丫头片子说道说道的。

        可此刻他全然没有这个心思。

        茄石散,性燥裂热,激心脉造浮像,侵思弊识,服者体热激越,周身心脉不稳,药性极烈,却能在短时内提高服用者感官敏锐增强体能,常被济川城里的声色犬马的公子哥们,用作风月场上的荒唐助兴,一旦沾染上了,就极难脱身。

        乔鹤渊在济川城横行霸道这么些年,到底是只有韩执光这一个亲近的朋友,平日在外头厮混组局的纨绔子弟们,没一个入得了郡主府二公子眼的,更不要说茄石散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嗜好。

        再有济川军的连见山和衙门里的乔尚章在背后敲打着,这般糜烂腐朽的腌臜东西,除非他自己愿意,也不敢有人上赶着拉他下水。

        乔鹤渊一边极力忍耐着两股药效在体内的澎湃作用,一边咬紧了牙关暗暗自嘲,谁能想到他堂堂郡主府的二公子,还会有靠茄石散救急的一天。

        队伍悄声夜行,离葫芦嘴出口处越来越近,蒙汗药的药效在两相抵抗中败下阵来,乔鹤渊满身的乏力绵软如潮水般褪去,开始泛起微微的热。

        他握了握手中佩刀,并未将这样的微末的反应放在心上。

        他可不是什么没定性的二世祖,这茄石散不过如此,他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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