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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松阳


不久前,在某人浑身是血地回到组里之后,中村京次郎注意到,朝无最近很喜欢坐在高处,比方说屋顶或者山坡上,磐石一般,静静眺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不觉得厌倦,也并不觉得无趣。

        少女披散在脑后乌黑浓密的发丝被火烧云染上一层赤色的霜,那双大而无神、幽绿的瞳孔依旧是往日那般淡淡不着感情,引人遐想的清冷面孔和从前并无多少变化,可终归有某些地方是不同了。

        京次郎没有说什么,二人本就是雇佣关系,除去契约之外,并不存在监护与被监护这一层含义,所以,他们不需要为对方而操心。

        因此,他没有过问朝无在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落得这么狼狈。

        只是次数多了,他总是不由想起对方刚被捡回来那段日子,少女伏在案边一笔一划地画出晴天娃娃时的认真表情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她本是天边虚无缥缈的云,飘飘忽忽的性子,干干净净的背景,后来突如其来一场梦,带来了她的名字,也将她拽回人间。

        那天开始,她拥有了“自我”,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人”。她拥有了感情同时也沾染了烟火气,不再是早先那个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失忆患者,但也没有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人”这种生物是很奇怪的,千千万万的羁绊和经历能才将一朵云捏造成“人”最终的样子,同时也掩藏住最原本最真实的模样。他本以为这就是终点,可是随着朝无记起的越来越多,他发觉事情不是如此。

        原来,她既不是天上的云,也不属于地面的芸芸众生。

        ——她是来自地底深处的恶鬼。

        恶鬼这个词,在当今这个世道,可以用来形容很多人。

        不知为何,他有些抵抗将这个词汇赋予朝无,但又觉得,事情理应是如此。

        终于有天,他走到那里,抬起头来,眯着眼问,你在看什么呢。

        朝无坐在屋顶,小腿晃荡在半空中,朝他这边看过来,回答:“江户,我在看江户。”

        江户的天空很蓝,只是十几年前,长州藩的天空,也不逊于此。

        ————

        ……烦躁。

        若要论高杉晋助现在的心情,那就是“烦躁”。

        傍晚,深紫发丝的少年面色阴郁,站在私塾庭院中挥着竹刀,一下又一下,伴随着他的动作,带着寒意的秋风打着旋儿将落叶吹起,又缓缓飘落回地面。

        院子里的树上,绝大部分枝丫已经干枯,这是今年最后的落叶了。

        懒洋洋在他面前经过时,坂田银时挑挑眉,事不关己说起风凉话:“呦,大姨夫来了么,高杉。”

        他的下场当然是被心情不佳的某人提着刀追杀,平常少年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进行猫捉耗子的游戏,只是这一次高杉格外想要将银时按在地上痛揍一顿,天然卷当然不会如他所愿,戏弄地在放学后没什么人的私塾里蹿来蹿去,二人身形所过之处,咣当几声打翻桌椅。

        这些日子私塾里白天也没有什么学生,因为唯一的老师身体欠佳,正在卧床修养。

        桂小太郎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合上手中的书本:“你们两个,会吵到松阳老师的。”

        他们脚步皆是一顿,终于还是病着的老师在头脑中占据上风。僵持片刻后,高杉扔下竹刀,黑着脸走到桂的身边,没好气地坐下。

        伴随他的动作,不太结实的木制地板发出嘎吱响声。老旧的和屋,穷酸的摆设,任何一点都和这个出身名门的富家少爷难以扯上干系,不过,他如今已经和家族决裂,成为这间寒酸私塾的一份子。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匪夷所思的事,可是放弃所谓荣华富贵之后,高杉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直到这份宁静被某个外来者打破。

        不多时,坂田银时也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端详一阵子他的表情,轻佻道:“我说高杉,你最近的脾气格外差啊,不过是个风寒感冒而已至于这么提心吊胆?还是说——松阳老师有个孩子的事情打击到你了?”

        说到最后,他揶揄地凑过去,却被对方按着脑袋一把推开。

        “……你真信了那家伙的鬼话?”

        用另一只手托着腮,无趣地望着院子墙角下的水井,高杉晋助冷笑,心思却因此更加沉重,不耐烦地“切”了一声。

        端坐在侧,桂想了想,提醒道:“可是,刚才松阳老师已经亲口承认了啊,他是朝无的继父。”

        高杉抽了抽嘴角。

        “喂!这不就更离谱了么,假发你连这个都相信,就是相信松阳老师背地里还有个嫁过人的妻子?”

        叹了口气,坂田银时摊手道:“总比他自己生出来一个强。不过松阳他也老大不小了,在传统一点的地方,十六七岁就结过婚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银时!”联想到某些画面,高杉晋助脸色很是不好看,咬牙切齿地打断:“不想死就闭嘴。”

        “所以说,还是喜当[哔——]的戏码更能让人接受啦。”

        完全没有如对方所愿,银发少年拍拍高杉的肩,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挖起鼻孔:“这种时候,只需要微笑着说恭喜就好了吧。来跟着阿银念,恭喜松阳老师喜得贵子——”

        “你……”

        他实在是太过于幸灾乐祸,高杉皱着眉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被梳着马尾的老实少年打断。

        “等等,我不同意!”

        愣了愣,高杉和银时扭头看过去,只见许久没有出声的桂小太郎眨了眨黑黢黢的眼睛,痛心疾首道:

        “嫁过人就低人一等吗?生过孩子就应该遭到歧视么?在我看来,人[—]妻可是很有魅力的存在呢,简直可以作为温柔知性坚强的代名词,永远富有闪闪发亮的人性光辉——呜啊!”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桂被一人一脚从台阶上踹了下去,只听头顶的其余二人异口同声:“没人在和你讨论人[—]妻!”

        “……”

        收回脚,他们终于安静下来,这场争论似乎就此告终,拍拍身上的灰尘,马尾少年慢吞吞地站起来,好脾气地没有抱怨,却将目光放到后院卧房位置,不出意外的,他看见紧闭的门扉。

        在那里面,半个钟头前突然出现在私塾,自称是吉田松阳的子嗣,梳着短马尾的不速之客正和松阳老师独处着。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弟子,反而像是外人了。

        ……也难怪高杉会如此不痛快。

        只是,令桂小太郎更为在意的,却是另外一点。

        是关于这位初来乍到者。

        方才在院子里,虽说是很清秀的一张脸,但他注意到,对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任何事物都难以落入其中。浑身上下丝毫没有活力或者说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生机,反倒是更像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以至于令人看了很不舒服。

        虽说正常交流是没什么问题……

        但他总是不由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人”。

        要问为何……除了上述缘由,大概还因为,这个家伙的灵魂太过于死寂吧。

        从那空荡的眼神中,桂小太郎感知到了。

        在对方眼里,“人类”是什么?“生命”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难道是路边可以随意无视践踏的杂草么?虽说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命确实廉价得可怕……但也没有到如此不值得敬畏的地步吧。

        所以为什么,就像“朝无”这个名字一样,祂的身上,毫无“希望”可言呢?

        凝视那边几秒后,回过头来,桂小太郎平静道:

        “说起来,朝无……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再次被踹进泥里。

        狠狠碾了两下,高杉晋助才将脚从对方的后脑勺上抬起来:“当然是女的啊,笨蛋。”

        坂田银时挖着鼻孔的手停下来,惊讶地道:“啊咧,不是男的么?”

        三人之间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

        紧闭已久的房门终于打开,银时和桂推推搡搡地将这句话问出口时,吉田松阳面色虚弱却忍俊不禁,目光落向朝无的发顶。

        “是女孩子哦。”他道。

        伴随一阵秋风,坂田银时的眼神逐渐沧桑起来,对朝无说:

        “那,那个,冒昧地问一句,你长这么大,是被谁带大的?山野里的大猩猩么?”

        桂制止道:“这样对于师母来说太不礼貌了,银时!”

        坂田银时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眼角在抽搐。

        虽说方才他们之间并没有动真格,但是对方施加的力道并非虚假,以至于脑袋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小声回答:“可是银桑真的很好奇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啊,一个女孩子力气居然这么大。还有,哪有女生会把自己的头发扎成洋葱形?”

        “这样对于朝无来说也太不礼貌了啊!”桂吐槽道。

        面无表情观看了一会二人的耍宝,有所感应般地,朝无忽然抬头,迎上身侧吉田松阳的眼神。

        ……她不由愣神。

        没有看错,那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眼神——

        强大,包容,温和而有力。

        从未设想过,幕府的刽子手,天照院奈落十三代目,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越是仁慈,就越是脆弱。这是她在“炉”中学习到的第一课。

        毕竟,想要保护的事物越多,软肋就越多,不是么。

        另外,在她短浅的认知里,如若说开辟“炉”的十二代目是她理论意义上的“创造者”,那么叛逃的十三代目无异于自己的“继任创造者”了。

        关于这一点,吉田松阳并没有否认。

        想了想,她脆生生道:“爸爸。”

        “……咳!”褐色长发的男人被这称呼呛到,颇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最终,却是弯着眼睛应下:“嗯。”

        朝无想到了斋泽。

        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男人。

        正如刚才在房间里所告知对方的一般。

        这是她的任务,也是如今,自己唯一的使命。

        “还有一个问题。”

        顿了顿,她掠过眼前还在小声嘀咕的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走到他们身后满脸写着“不开心”三个字的高杉晋助跟前,抬眸,认真道:“莫非……你是我素昧谋面的兄长么。”

        短暂的沉默后,坂田银时抽了抽嘴角:“松阳,你家这丫头喜欢乱认亲戚吗?”

        ——————

        天照院并不是个人性化的组织,在暗杀之外的诸多方面,斋泽也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老师。进入人类社会三年后的现在,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朝无依旧时不时会冒出来些奇异的认知。

        比方说,高杉晋助的绿眼睛,曾经被朝无认为是“同族”的信号,得到对方毫不留情的否定之后,她便意识到,唯一产物果然是唯一产物。

        当年“炉”内的孩童,由于遗传物质不稳定的缘故,或乖张暴戾,或过度亢奋,或外形奇怪,最终,大多数都因存在先天缺陷而夭折……他们的基因同源,大多数都是绿眼睛。

        睁着幽绿的眼瞳,在不见天日的建筑中,像目露凶光的饿狼一般相互厮杀,将为数不多的寿命消磨殆尽后,便宣告短暂一生的终结。

        有悖自然法则的尝试大多会遭到反噬,“炉”的诞生注定是场悲剧,无论十三代目叛逃与否。

        本就不应该存活于世的生命,悄无声息地死去,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而她的出现,只是没有人能预料到的一场意外而已。

        太多的杀戮造就了朝无对于生命本身的麻木,即便如此,吉田松阳传达到的暖意却令她有些无措,她想起自己不喜欢绿眼睛,但是高杉晋助的眼睛很漂亮,是上好的翡翠色。

        想了想,她放下警惕,淡淡道:“原来不是啊。”

        “喂,这副表情,你口中的兄长怎么像死敌一样?”

        少年挑着眉,看在松阳老师的份上,还是耐着性子朝她伸出了手,不情不愿道:“请多指教吧。”

        ——————

        吉田松阳康复之后,私塾随之开课了。

        没有所谓繁文虚礼或者阶级概念,课本上工整书写着被称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文字,门生中不乏早早嫁人的的女性以及她们背后还未断奶的孩子……总之,松下私塾是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地方。

        当时谁也不曾设想,就这样一座简陋的,不被官府承认的教室,却承载着整个江户的未来。

        包括无趣地托着腮的高杉晋助。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忧愁。

        在他的邻座,某个新入学的家伙,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搞什么,是在写暑期观察日记的小学生么。

        休息时间,少年终于不耐烦地问她:“你在做什么”的时候,女孩竟真的掏出本绘画日记给他看。

        歪歪扭扭的文字之间,簇拥着一个脑袋是六边形的小人。

        “……”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丑东西就是高杉晋助自己。

        “是假发安排的作业。”朝无解释:“另外,他特意叮嘱过,不要观察银时,否则会变成大叔。”

        “……”高杉几乎被气笑了:“所以你就来盯着我?”

        “嗯,你姑且不在警告范围内。”

        思忖片刻,少年抽搐着嘴角,决定换个问题:“为什么要画这个?”

        “假发他让我学习做人。”

        对方一板一眼地回答。

        得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后,高杉晋助反而嗤笑一声。

        “要我说,做你自己不就好了。”

        他懒洋洋道。

        女孩歪着头。

        “可是,他说我不太像个人。”

        少年一愣,瞄了眼她的眼睛,一如既往感受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

        ……说的也是。

        “……随你吧。”

        半晌,他叹了口气。

        被银时吐槽为“洋葱头”之后,对方经过慎重的思考,便不再将头发束成那副奇怪的样子,但是后来的发型也没好到哪去,反倒一个比一个另类,在她变成赛亚人之前,桂小太郎终于看不下去地站出来朝无打理头发。

        种种迹象表明,朝无她……虽然乍一看还挺像回事的,但在某些方面,确实缺根弦。

        比方说,字写的很丑,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

        比方说,万事不放在眼里的性情。

        还有,经常在马路边捡奇奇怪怪的话本回来读是什么爱好?

        银时不止一次说,这丫头能长这么大就是一个奇迹啊,偏偏朝无本人也煞有介事地点头。

        比起寻常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经历过什么。

        “准确来说,是不太擅长活着这回事吧。”有次,桂小太郎一针见血地评价:“明明在剑道课上表现很出色来着。其它方面就不行了。”

        朝无反而义正辞严:“我目前活着的理由就是松阳老师而已,其它的无所谓。”

        搞什么啊……这种毛骨悚然的对话。

        ——尽管后来关系有所缓和,但不可否认的是,高杉晋助对于朝无的第一印象格外的差。

        朝无并不是吉田松阳的子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师母”吧。

        只是,松阳老师没说什么,于是所有人都没有点破。

        所以,朝无的出现,反而成为某种难以言喻的信号了。

        一个除了剑术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接触过,面容死寂的人忽然出现了,仿佛意味着……

        朝无到来的那个夜晚,高杉偶然经过松阳老师的房间,却看见皎洁的月光下,端坐着一个抱着刀的矮小身影,守在老师的门前。

        他的脚步停顿了。

        心底冒出一个不详的声音,将那句话补完。

        ……仿佛意味着,在这片动荡的国土上,长州藩某处方寸之地,松下私塾的一切迟早将化为泡影,成为……少年人毕生再也难以触及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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