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银时
由于重伤的缘故，坂田银时未能撑太久便陷入昏迷。路途中听新八少年讲，桂小太郎也处于失踪状态。
山崎退开着车送他们回府，找来个游医为他包扎止血，然后光速回屯所汇报情况去了。
坂田银时的家位于歌舞伎町中央，挂着“万事屋阿银”的牌匾，想来便是他平日里的营生。楼下是登势酒馆，天光微亮之时刚刚打烊。
屋内布局寒酸，但十分富有生活气息。正中摆着会客用的沙发座椅，墙角堆着一摞一摞的jump周刊。
“虽说是万事屋，还不如说是万事不干屋啦，哈哈……请你不要在意。”
眼镜少年如是解释，为她倒了杯茶，勉强笑了笑，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忧。
不多时，新八收到神乐的信函，火急火燎地离开寻人。
随后万事屋便死寂下来，除去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里头那位昏迷的武士先生，只剩下朝无一个人。
她无声坐在沙发上，一方面在等人，一方面在想事情。说是想事情，实则任由思绪乱飞。
至于留下来的原因……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了。
江户这么大，“朝无”过去熟识的人里，坂田银时昏迷不醒，假发不知所踪，她还能去哪呢。
她可以回去找京次郎，但是她现在不想。
每分每秒都过得漫长，当她决定捡起沙发上一本jump读来消磨时间的时候，终于，新八的姐姐志村妙来到万事屋，她看到有人正端坐在沙发上等待，这位清丽女性收起雨伞，有些意外地道:“啊啦，你就是新八说的朝无小姐么。银桑他情况怎样？”
“你好，”她微微颔首，瞄了一眼半开着纸门的卧室，不确定道:“还活着吧，大概。”
阿妙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真是个多事之秋呢。”
志村妙是位貌美知性不过二十的年轻姑娘，她率先去探查了一下坂田银时的情况，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反而是看到病人额头上敷着明显才刚换过的干净湿毛巾，愣了愣神，若有所思般地，她目光柔软下来。
女子挽好因为仓促奔波没来得及扎起的头发，将自己稍微打理成能让人安心的可靠模样。
她打开冰箱，在空荡荡的食材区中翻找出两枚新鲜鸡蛋，熟稔地扣在锅中翻炒。
不多时，志村妙端着一盘料理走到桌前:“你看起来一夜没睡，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力？”
“……”
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朝无看着那盘散发着不详紫色气息的暗黑物质，抬头慎重开口:“那个……请问这是一步登天版夏季限定兵粮丸吗。”
“哪有这么夸张啦。”阿妙捂嘴微笑:“只是一盘普通的炒鸡蛋而已。”
说着，将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
少女犹豫:“不……可是透过它我仿佛看到举着镰刀的死神爷爷在向我招手啊。”
志村妙颇有些意外:“啊咧？居然不是拿着斩o刀风华正茂的草莓君么。”
不还是死神么！
……原来你也知道这玩意吃了会死啊！
可是对方全然没有放弃投喂她黑暗料理的打算，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吃完之后，端着清水去了坂田银时的卧室。
“我稍后会来检查哦。”志村妙温婉道。
“……”
朝无肃着面色，脑筋飞快盘算如何拒绝阿妙的好意，这时卧室内却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她瞬间意识到——坂田银时醒了。
他醒得可真是时候，朝无终于有理由告别炒鸡蛋，三步并作两步躲避瘟疫一般跑过去，拉开纸门，事到临头却又停住，整个人狠狠顿在那里。
可惜为时已晚，她看到了病人，病人也已经看到了她。
无论凌乱的银色卷发，疲惫的面容，还是伤痕累累的躯壳，在这个位置全部一览无余。
少女不由在心中微微叹息。
该死，她最初真的抱有过一丝期待，认为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市井小民来着。
“……”
“……”
于是，时隔许久，虚假的“雪村千鹤”和真正的坂田银时再遇了。
一个站在门前，一个躺在铺中，幽绿澄澈的眸和男人猩红的对视——雨势渐大，不停有雨水打在房顶，衬得屋内很冷清，二人皆是沉默。
驻足在三步开外的位置，张了张嘴，朝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该说“好久不见，坂田先生”呢？还是“好久不见，银时”呢？
面对一片空白的记忆，素来淡定的她却忽然有些无力。
明明应该向前迈步，却因为这份无力感僵持在卧室门前。
二人是故交，朝无清楚得很，对方在躲避什么，她亦是清楚得很。不然她数次前往歌舞伎町，为什么不见坂田银时来找她？但是终有一日她会想起来，从桂那里回来之后她平静地设想过很多次二人再见的情景，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仓促——真是狼狈的再遇。
迎上对方空寂的眼神，朝无忽然发现她根本就对这个银发武士一无所知，即便他们曾经共同相处过好长的时日。
毕竟，她认识的那位，只是和眼前这个人性格大相径庭的“坂田先生”而已。
她想到夕阳下对方缓缓挺直的脊梁，想到他肩负的重担里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一份，即便她对此毫无印象。
垂眸，她轻声道:“银时……”
银发天然卷男人瞳孔微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率先被身旁的志村妙塞了一口炒鸡蛋进口中:“啊烫烫烫，要害死银桑吗你个暴力狂母猩猩！”
青年恐慌地挣扎坐起，明明身负重伤精神头却很旺盛，“呸”地吐掉能让人直奔三途川的暗黑物质。
志村妙歪了歪头微笑:“身为病号才要及时补充营养才对吧。所以我特意将朝无小姐的早餐匀出来一份给你～”
坂田银时瞪大眼睛，表情转化为惊悚，下意识指着门前的绿眸少女。
“什么？你居然把这种东西给她吃，她从小脑袋就不好使不要再添柴加火了啊！否则天知道这丫头会进化成哥斯拉还是小怪兽——好痛！”
男人眼前一黑，被迎面而来的书本砸个正准。
“啊不好意思手滑。”当坂田银时好不容易将脸上自己刚买来还没来得及看的刊物摘下来的时候，朝无维持着投掷的姿势，面无表情解释。
他抽了抽眼角，余光却看到嘴边递来夹着阿妙牌炒蛋的筷子，登时面色一变。
“总而言之银桑，还是快点将我的特制料理吃下去然后快点康复吧。”志村妙催促道:“不然的话新八也会担忧的。”
“喂！——如果阿银真的吃掉它就再也没有康复的希望了！能不能对大病初愈的人好点？！”
——最终还是倒进了垃圾桶。
一番鸡飞狗跳后，似乎察觉到在场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阿妙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这间卧室。
是打算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么……可惜，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随着阿妙的离去，拉上电闸一般，气氛转瞬间又变得寂寥起来。
只是，刚才那声轻微似叹息的“银时”被打断，再开口，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提及了。
从斜靠着墙壁的姿态中离开，少女握了握刀柄，道:“我现在有事要去做，你……好好养伤吧。”
她衣兜里的手机沉甸甸的，连带着刀也沉甸甸的。
方才，山崎退发来一则邮件，内容是关于冈田似藏。
他说，这个人隶属于鬼兵队，现任队长为高杉晋助……高杉么，某知名激进派攘夷分子，她听说过。
根据真选组的情报，高杉的船，此刻正停留在江户码头上。
高杉，银时，桂。
关于这些人的关系，她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的话，自己去问问就好了。
她转过身。
“喂，”
身后，坂田银时眸光闪烁，似乎想要挽留，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最终抓了抓头发，低声问道:
“……还会痛么？”
朝无微怔:“……什么？”
“啧，同样的话银桑可不想说第二遍啊……算了。”
顿了顿，坂田银时没再纠结。
“我说……欢迎回来。”
这次，浑身缠满绷带的天然卷男人语调不再轻浮，猩红的眼瞳注视着少女，带着挥之不尽的阴霾以及些许温存暖意，目光柔和，透过她，仿佛在注视她的灵魂。
那是他的故人。
朝无心头忽然涌起一种怪异情绪，她不知该如何为它定义，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眨了眨干涩的眸子，扭过头去:“这种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
纤细指尖搭在纸门上，最终还是犹豫。
回头，少女忽然沉声道:“其实……我想起来了。”
“……哈？”
瞄了银发天然卷一眼，她斩钉截铁:“你就是那个和我们并肩作战但是存在感薄弱以至于让人时常想不起来名字的黑子野太助先生吧。”
沉默片刻后，对方抽了抽嘴角。
“这是谁！老子是坂田银时啊坂田银时。”
朝无揉了揉额角，脑袋灵光一现，再度开口:“啊不对，难道你是在攘夷战场上活跃非凡，一袭白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威震敌我的——”
收敛笑意，青年面色微变，动了动嘴唇，纠结道:“你……”
她木然:“百夜叉！”
从震惊中蓦然脱离，坂田银时呆愣，显得有些滑稽:“诶……是不是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朝无打量他片刻，思忖:“你瘦了好多，双下巴都不见了。仗打到一半的时候听说你改行去卖oo用品了，怎么又在经营万事屋？”
“喂！银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么？”银发男人忍无可忍:“先想起假发就算了，居然能把那种山寨货错认成阿银我？”
“……果然还是不行，”注视他一会，朝无摇头:“……再见。”
对方疲惫地挥挥手:“嗯。保护好你脆弱的脑袋啊，不要再忘事了。”
“我要去找高杉。”
“什么？咳咳！”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决定，坂田银时表现的很惊讶，乃至差点撕裂好不容易缝好的伤口。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刚好走过来的阿妙按在原地，方才温婉清丽的姑娘登时化作母夜叉将关公大刀横在坂田银时面前，狰狞面相让男人冷汗淋漓。
身体动弹不得，目光紧追着少女的背影，天然卷武士自觉无法改变什么，只能抬高嗓子提醒:“喂，朝无！高杉他可不是曾经那个好欺负的家伙了。”
“……”
没记错的话，这是坂田银时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可这也只是让少女的脚步稍稍阻滞一瞬，已经行至玄关处，回眸，她困惑:“那家伙什么时候好欺负过？”
“……”
隔着一道门，坂田银时定定看她一眼，看透什么般，揉了揉头发，没再说什么。
朝无走了。
对方和高杉之间的纠葛，她没有过问。反正这些人之间的事，当事人比她自己清楚的多。
就像她知道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一直在串通口风，可是她没有点破。有些事情心中知道就好，不说出来就还有挽回余地。
因为一旦开口，想掩饰的，就再也无法掩饰了。
想逃避的，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
她记得高杉。
准确来说，是记起了高杉。
方才和坂田银时斗嘴的时候，她说谎了，因为她记起的人是高杉，连带着攘夷战争时期许多人的面孔。
这些面孔不断更新迭代，大部分转瞬即逝，成为天人炮火下的飞灰，死不见尸。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竖起一道道衣冠冢，便是大多数人的结局。
他们被称为反贼。
朝无闭了闭眼，鼻尖萦绕着遥远战场传来的血腥气。她知道，这股血腥气将伴随自己很久很久，乃至贯穿她的余生，再也无法消散。
经历过假发那一遭，对突兀冒出的记忆多少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因此这些暂且不提……值得关注的是，在那些面孔之中，高杉晋助确实是特别的，所以占的分量格外重。
他的名号很多也很响亮，鬼兵队的领袖，攘夷末期核心人物……同样作为青梅竹马，和桂自始至终的和善不同，高杉晋助这个人，对她最初的表现是——厌恶，排斥，警惕。
这份堪称敌意的观感持续过很长一段时日，直到发生了某件事。
但是她找高杉，和她自己的事无关。她只是来寻一个说法，想问他为何要对桂小太郎以及坂田银时出手。
这个答案很重要，一定要亲耳听到，否则她不会信的。
所以她搭坐计程车，再度来到码头。
高杉的船如今很好找，被轰得硝烟四起的那一艘就是。
冈田似藏拿着把怪刀四处杀人挑衅的事已经四处传开，假发的追随者们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发起攻击。
警察随后而至，码头乱成一锅粥，朝无就是在混乱中浑水摸鱼上船，在船舱中找了个不易被人发现的楼梯间暂时躲避，紧接着，飞船便缓缓驶离江户，在四处作响的警笛以及桂一派的连番轰炸中，冲着刚下过雨的阴沉天空扬长而去。
趁着人杂，她在曲折的船舱中快步穿梭，寻找记忆里那个鬼兵队的队长。船只忽然倾斜的厉害，她跌撞了一下，左臂却被身后某人稳当地拽住，因而没有出糗。
“啊，多谢。”少女松了口气，心怀感激地诚恳道谢，还未来得及转身，却利落抽出腰间锋利的刀，如流水般自然，猝不及防架到这位好心人脖子上。
在对方颇有些意外的表情中，她双手持刀，眸色阴冷:“以及，不想死的话，带我去见高杉晋助。”
“……”
令她意外的是，明明人头不保，那人还一副冷静的模样，淡淡吐出一口烟圈，低声笑了笑。
“哦？”
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朝无愣了愣。
与此同时，飞船破开厚重云层，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入船舱，照亮了眼前这个人的面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包裹在层层绷带下，不知是完整还是残缺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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