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寒假
冬日里应该很少有人会用清晨这个词吧。
大早上起来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昏天黑夜，感受到的只有日出前最寒冷的气温，这样一点也不清爽好吗？！
可即便这样的早晨再不清爽，即便温暖的被窝这般诱人，朝六晚十的学生狗们并没选择的余地，只能欲哭无泪地在无情的灯光、哨声和宿管阿姨的死亡视线中乖乖起床。
而丁旭升却算是少有的一类人。
在灯亮的那一瞬间，他就条件反射性地撑开被窝坐起来了，在冷空气的倒灌下瞬间清醒，然后起身叠好被子下床，开始穿衣洗漱。
其实作为一个怕冷的人，丁旭升同样也眷恋着那温暖的被窝，但是他对开灯后的光线很敏感，几乎是灯亮起的一瞬间就清醒了。
而他又并不觉得醒了以后再去赖床有什么意义，索性还不如干脆一点。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总是憋着一股不想服输的劲儿。
丁旭升非常简练迅速地洗漱完，然后做完自己分配到的清洁工作，就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走了吗？”几乎同时起床，却还在洗漱的周旭从卫生间里探出头道。
而同寝室的其他人都还在和被窝难舍难分。
“嗯，走啦。”丁旭升打开门走了出去。
平时就算了，今天还走这么早干嘛？周迅有些奇怪地想。
今天便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了，早读也取消了，只要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考场就可以了，所以连阿姨今天都喊得没平时那么急。
成绩好的都已经复习到烦起来了，想好好备考的也都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平时就散漫惯了的更是已经躺平心态了。
总之大家今天都很懒散。
想到了隔壁八成还在被窝里的陆松，周迅稍微加快了一点收拾的速度，毕竟对方多半还是得靠他去喊才起得来。
当丁旭升走出门的时候，靠在一旁墙上的纪柏暮从手上的书里抬起头来，眉眼弯弯道：“起得真早啊你。”
“还是不如你快啊。”丁旭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纪柏暮以监督他吃饭为由每天等他一起走后，丁旭升就发现对方总是出门得特别早，每每丁旭升刚从宿舍里走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他偶尔会想着能不能在纪柏暮之前出寝室等一次对方，但直到目前为止，丁旭升都没有能如愿以偿地等过纪柏暮一回，这不免让他又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挫败感。
两人一如平常地走出寝室，去往食堂。
天空中还是一片黑沉如水的样子，但是随着冷风吹咧脸颊，日光灯的灯光似乎也显得不再那么困倦了。
因为今天期末考试，原本这个时候已经在跑操的高中生们都被恩准了多睡一会儿，所以此时的校园里仍然一片万籁俱寂，让两人感到心静神宁。
走到食堂里时，食堂里还很空荡，只能看到零星的两三个人，而食堂阿姨们也刚刚从后厨里抬出来各种蒸笼、装满饼的盘子和满是各种粉面码子的食盆。
丁旭升走到窗口面前放下卡，转头对纪柏暮问道：“暮暮，今天想吃点什么？”
有时食堂里忙碌起来的时候，一个阿姨可能会负责两三个窗口，总是刚打完这边一份就去另一边打几份，于是两个人一起去食堂的时候，就总是会一个人喊两个人的份，而喊的那个人也就顺手一块付钱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纪柏暮象征性地抗议了一句，但心里却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揉了揉眼睛后看着丁旭升道，“昨天也是你付的吧，今天该轮到我了吧。”
丁旭升耸了耸肩道：“没事，下次再轮到你请就好。”
“还下次，这马上就要放假了都……”
纪柏暮一脸无奈，然后开口要了一碗圆子粉，而丁旭升则要了一碗鸡腿粉。
两个人到佐料台上放了一些调料后，便到他们在食堂里的位置上坐下。
“说起来，你有想过放假以后要做什么吗？”丁旭升一边将调料搅匀一边聊道。
纪柏暮思考了一番：“没怎么想过，反正放假嘛，也没什么硬性规定，也就做完作业之后看看书或者电视之类的吧。”
“你不打算找人出来玩吗？”丁旭升随口问道。
纪柏暮神色一僵，但是很快就掩了下去，淡淡地笑笑道：“我又不住在这边，能找谁啊？”
“好像是哦。”丁旭升才想起来，纪柏暮不住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所以除了大假回家和需要去市中心买东西以外，基本上都不怎么出校门。
随着那些聊天内容浮现，丁旭升又想起一件让他有些在意的事，然后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们过年都是回你父亲的老家是吗？”
纪柏暮回道：“是啊。”
对方回答得非常自然，让丁旭升也不由得顺着问了出来：“那你那个哥哥也会在吗？”
“当然，为什么问这个？”纪柏暮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嗯，没什么。”丁旭升摇了摇头，然后继续低头嗦粉。
他只是隐约地记得纪柏暮提起过他有一个哥哥对他特别好，而纪柏暮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很开心很怀念的表情。
这让他感到了略微的不爽——或许是因为自己同样想成为暮暮眼里哥哥一样的存在吧。
丁旭升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纪柏暮，对方被这忽如其来的视线盯得嗦粉的动作都顿了顿，差点被呛到。
“你有□□吗？”丁旭升问道。
虽然是问句，但是基本上没有疑问的语气，实际上这就是等于问对方“你□□号多少啊”，显然没有考虑过没有的情况。
毕竟这年头谁还没有个企鹅号啊？
于是纪·没有□□·柏暮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当、当然有，不过我总是记不得账号诶。”
“这样吗，我知道了。”丁旭升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纪柏暮微微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但一会儿后就继续低下头嗦粉了，试图避免再挑起这个令他觉得有些尴尬的话题。
两天后，期末考试最后一科考完，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纪柏暮把宿舍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搭上了住在同一个地方的同学家里的顺风车。
走之前，他还跟正在等公交的丁旭升打了个招呼：“走了哦，明年开学见。”
“嗯，明年见。”对方也笑着向纪柏暮挥挥手。
随着汽车启动，丁旭升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和纪柏暮一起坐在后座上的女孩靠过来，对着他偷偷耳语道：“喂，纪柏暮，那个男生是你朋友吗？”
女孩名叫杨珊，和纪柏暮他们同一个年级，虽然不在同一个班里，但因为同样住在q市的某座县城，所以经常会互搭便车——不过虽然说是互搭，但其实基本上都是纪柏暮在搭她们家的便车。
“嗯，我们是同一个班的。”纪柏暮回答道。
杨珊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两眼放光道：“呜哇，年级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帅哥，我以前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纪柏暮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笑着道：“哈哈，是吗。”
其实丁旭升在年级上挺有名气的，毕竟学习成绩好，长得也又高又帅，还经常着正装在各种诸如国旗下演讲的场合里出现。
即便是纪柏暮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经常能在走在路上时，从那些女生们甚至是男生们投来的眼光里深刻地感受到丁旭升的人气。
其实丁旭升这样受欢迎，作为朋友，自己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但是每每当丁旭升身边出现那些自己不认识的女生时，纪柏暮总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占有欲吧，一旦放纵这种情绪的生长，就会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禁果一般的酸甜感。
然而纪柏暮知道，他并不应该放纵这种情绪。
因为他们只能是朋友而已，放纵这种感情对他的未来并没有意义，理智提醒着他——既为禁果，就理当在成熟之前腐烂在枝桠上。
但是……
“那么你有他的□□号吗，可以告诉我吗？”杨珊一脸希冀的样子，还对纪柏暮眨巴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
纪柏暮对她露出了歉然的笑容：“抱歉，即使我有，也不能没经过他的允许就给别人，而且我没有用过□□，所以也没有加他的。”
“啊，这样吗？”杨珊有些失望地挠了挠后脑勺，“好吧，没关系，确实是我有些唐突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聊起了学校里的零碎琐事，一起吐槽着学校食堂前段时间推出的那些神奇菜品。
抱歉啊，杨珊，虽然我说的都是实话，纪柏暮在心里默默道。
他紧紧捏着兜里的纸条，那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正是临走前丁旭升塞给他的。
【“记得回去以后加上我哦。”】丁旭升把纸条递给他时，一脸认真地说道。
杨珊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是纪柏暮还是不想太多人接近丁旭升。
他们只是朋友，纪柏暮不会更进一步，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不希望别人更进一步。
最起码现在，在他们还能在一起做朋友的时候，他不希望丁旭升的身边有比自己还要亲近的人！
“南山街道，到了，欢迎您下次乘坐本车！”
随着电子女音的播报声响起，公交车在站台边停稳以后，丁旭升背好背包，拎起手中的袋子，随着身边一起下车的人流走下车。
往前再走一段路，几个眼熟的店家老板们纷纷跟丁旭升打了声招呼，丁旭升一一笑着回应完后，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窄小胡同。
进去巷子里再往下走几步路后，往左一拐，熟悉到让丁旭升一看到就心静神宁的院子映入他的眼中。
丁旭升走到角落的菜地旁，对正在稀稀落落的菜地里摘大葱的老太太问道：“奶奶，要我帮忙吗？”
贺萍抬起头来，看到来人后，皱纹浅而稀疏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小旭回来啦！帮什么忙啊，你奶奶还没老到那份上呢，赶紧进屋去吧，我再去摘两根葱就进来。”边说还边走出来，把丁旭升往楼道的方向推了推。
面对和以往一样精神的奶奶，丁旭升只好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那我先进去，你也赶紧进来哦。”
还没走进屋里，丁旭升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勾诱着他腹中馋虫的香味，从一楼甬道尽头边敞开的铁制屋门里袅袅而来。
丁旭升走了门，拐个弯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整齐，就和他上次走的时候一样，一点灰尘未染，床上换上了另外一套老旧却干净的床单被套，还多铺了一层毛毯。
走到红漆有些掉色但仍然结实的红木书桌旁，将手中的袋子和背包放下后，丁旭升走回客厅里的木沙发上，掀起里面放着老式火炉的桌子炉罩坐下。
“喵呜~”
原本躲在桌子下面的大橘猫看到来人后，立马窜到丁旭升的大腿上卧着。
多垫了一层坐垫和靠垫的主座上，眼睛微凹、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身上裹着一条毛毯，眼睛越过桌上盖着杯盖的老式茶缸，盯着正在放送新闻的电视。
老爷子眼睛斜睨着坐下的丁旭升，声音略显沙哑地开口道：“回来啦？”
“嗯，”丁旭升应了一声，旋即有些蹙眉道，“爷爷你又生病了？”
“小感冒，不碍事，”丁裕繁边回答边咳了两声，见孙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又赶紧开口补充道，“已经吃过药啦，那杯子里还有你奶奶煮的姜汤！”
丁旭升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也不怪他这样，毕竟他的爷爷是个身体不好总生病，还老是不好好吃药的人。
丁旭升这才问道:“奶奶又煲鸡汤了？”
“嗯，之前你打过电话后她就一直等着今天呢，刚好有只老母鸡杀得了，她就给宰了炖汤了，说是给你接风，顺便给我补补身子。”说到自己只是顺便的时候，老爷子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
正轻抚着猫毛的丁旭升听到爷爷那充满怨念的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
丁裕繁轻哼了一声，道：“今天不是考完试才放假吗，考得怎么样？”
丁旭升想了想，道：“还行吧，就是找陈老师对过答案后发现语文错的有点多，但是数学发挥得不错，应该也还是前五名差不多。”
“嗯，你语文确实不太行，尤其是你那个字，歪七扭八的，平时没事多去小陈那里请教一下，”说到这里，丁裕繁顿了顿，“也是麻烦那小妮子了，平时应该也帮了你不少吧。”
丁旭升点了点头：“嗯，陈老师一直很照顾我，给了我许多尝试各种事的机会。”
丁裕繁的眼神黯淡了一些，似乎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最后叹了一声道：“这小妮子也是很记恩了，这些年帮了我们大大小小不少忙，现在对你还这么上心。”
丁旭升摸了摸有些结团的猫毛，没有说话。
奶奶以前跟他提到过，当年老陈的父母重男轻女，想让当时才读完初中的老陈直接回去照顾弟弟并且务工补贴家用，但是被爷爷七进七出地劝了下来，还私底下给了老陈不少帮扶，才让老陈顺利读完了高中，并且考上了一所非常不错的师范大学。
这简短说完的一句话里还有多少磕磕绊绊，他并不清楚，就像是他并不了解爷爷奶奶和他自己都没有开口提过的，那个他还远未记事的当年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一样。
丁旭升只知道，他是被老陈特意安排在自己的班里亲自照顾的。
这将近半年下来，老陈也确实帮了他不少，给了他提前做班长积累声望的机会，也给了他参与国旗下演讲的机会等等，当然，他自己的能力也确实对得起这些机会。
看着爷爷沉浸沉浸在往事里的样子，丁旭升抱起腿上的大橘猫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边走边说：“我去给小羊洗个澡哦。”
“嗯，去吧。”丁裕繁应了一声，发散的目光继续看向电视机，时不时地捧起茶缸喝一口，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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