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化形（4）
晓兰一连几天发现，新捡回来的小萨摩耶在睡了一觉后变得郁郁寡欢，也不太吃狗粮，她变着法地逗他哄他，效果也不大。她原以为是同笼的花花倚老欺负他，但一看到花花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晓兰便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花花没有挨打就算不错了。
但店内还有许多宠物要照顾，晓兰一日三餐的按时投喂，便没再多管九尾。
反倒是花花很关切这位新朋友，时不时用大脑袋顶一顶九尾的脸侧，九尾不厌其烦下倒也没有被饿多少。却可惜了嘴中的食物，即使再香也是索然无味，他每吃一口，灵魂与尊严都被不争的事实反复鞭笞，只能不断麻痹自己，活着就好。
期间，晓兰携宠物店全体成员提前为觅得新家的边牧举行了欢送会，每个宠物伙食升级，多了一份生鸡腿加羊奶。九尾恹恹地蹲在笼子边看他们愉快地傻乐，耳朵耷拉，鼻尖充盈着生肉的腥味，内心仍沉浸在荒芜中。
他不明白去到一个陌生环境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更加不明白他为何也会参与到这个极度愚蠢的劳什子会。
狐狸和其它物种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奶足肉饱后，边牧特意跑来垂头丧气的九尾身旁劝慰：“兄弟，你可是微笑天使萨摩耶，要振作起来呀！”
边牧天性聪颖，擅察言观色，在临走前也毫不吝啬地发挥出它的优势。
九尾：………
哦，不用特意提醒他，原来他不止是一条狗，还是一条萨摩耶，狗。
按理说，在丧失狐权的生存环境中，九尾早就该逃走了，至于没跑的原因——晓兰伺候得很舒服，他暂时不想走。
美其名曰，休养生息，谋定而后动。
他绝对不是为了温暖的床褥和一口吃食！
在这中途，晓兰宠物店内的店员将九尾带出去过一次。
虽然不愿承认，可他当时有一瞬间的慌乱，难道该死的人类又要把他遗弃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就在九尾下定决心破笼重返宠物店时，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房，刷着白漆，墙外爬着满壁的藤条，是浓得化不开的翠绿，在周遭灰黑调的摩天高楼中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与滑稽。屋檐正下方雕刻着一颗样式简单的七芒星，门边悬挂古铜风铃，一靠近大门便会自动打开。
可九尾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抬起头看向满墙的绿植，眸中疑惑，他完全感受不到植物的生命力，就像是外貌鲜艳却板滞冰冷的标本，失去灵魂供人观赏。
他来不及过多观察，店员迈过门口，将九尾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刚踏进门里，九尾便察觉到体内灵力骤然激荡，叫嚣着要挣脱逃逸。他连忙内视调息，才慢慢压制住灵力，却无法让它们安静下来。
不对劲，空气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引力，专吸取灵力供己滋养。
前台打着招呼：“小林，又来送检？”
“对，兰姐新进了一只萨摩耶，来查查，办个证。”
九尾听到店员的那句萨摩耶，下意识睁目怒视，然后就被金碧辉煌的灿光闪瞎了一双狐眼。
原来三层小洋楼只是这座建筑的假象。
入目便是极广阔的圆弧大厅，延伸出绵亘壁画，拱形玻璃窗折射五彩天光，宛如沐浴朝霞的中世纪教堂。不，应该用殿堂来形容更为合适。
古朴又浩瀚的星象占据整个穹顶和地面，似遥相辉映，代表金、木、水、火、土、光、暗的七位主元素图腾占据芒星七角，浮动的灵气氤氲，彼此连结而掣肘，相安无事地构成代表和平的七芒星。
初次遇见，便是震撼，溢满敬畏的震撼。
九尾眼里照映着七色芒星，负面情绪迅速消失，灵力也归于平静，安宁替代了一切。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趁着店员交谈的时间，九尾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白皙依旧，只是毛发比原来长了一点，也要柔软许多。更重要的是，原本低垂的大尾巴竟然开始向上卷曲，每根毛都在翘。
我的尾巴在干什么？
“嗯，你直接去二楼吧，右转第三个房间，艾迪鉴灵师还在。”
“谢谢您了。”
没等九尾琢磨清楚尾巴突然发骚的原因，店员带他乘坐电梯来到二楼一间房前，标牌上写着“生物鉴灵”四字。
门是敞开的，室内摆设简单，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坐在电子屏前，手上敲敲打打在记录些数据。
“尊敬的艾迪鉴灵师，您好，麻烦您为这只萨摩耶鉴灵。”店员礼貌地问好后，直接将九尾置到门边，便离开了。
鉴灵时，普通人不得旁观，这是联盟数千年前定下的规矩。而鉴灵，顾名思义，鉴定物种身上是否具备灵气。城市里的每一只宠物都需要通过鉴灵认证，才能被购买饲养。
艾迪无声地抬起无框眼镜，视线从屏幕前离开，移到九尾身上。她没有动身，右手只轻轻打了一记响指，九尾便连笼带狐慢慢悠悠地悬浮升空，朝艾迪方向飘去。
九尾迅速判断出，眼前的雌性人类拥有风系灵力。
他落到了办公桌上。
艾迪透过笼子栏杆注视着九尾，眼里不带一丝情感，似自言自语，喃喃：“你是不是萨摩耶还不一定呢。”
九尾心中一紧，就看到她凭空变幻出一根法杖，其上镶嵌着澄莹的水晶球，嘴里嗡嗡念咒，一道乳白光罩瞬发覆在九尾身上，令他动弹不得。艾迪瞳孔颜色也变成相应的淡青色，上下巡视着眼前蜷缩的小生物。
一股暖意流淌在九尾身上，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相反，尾巴甚至在无意识地吸收这风系灵力。
“体表特征：犬科犬属萨摩。”
“生命体征：犬科犬属萨摩。”
“灵力探测：无。”
“灵力等级：无。”
“……”
“身份确认：萨摩耶。”
淡漠的机械音从艾迪左侧的方形机器处响起，随着光罩变淡，一张铁质卡片从机器口吐了出来。
店员仿佛受到召唤般，准点出现在艾迪办公室前，“尊敬的鉴灵师您好。”
“嗯。”艾迪稍颔首，目光放在屏幕上没有挪动，公事公办的语气：“无异常，你可以带他回去了。”
“辛苦您。”店员拎起笼子，将卡片收好转身离去。
随后，艾迪蹙眉盯着市政内网新发布的一道通缉令——
【新灵历2000年7月17日周三晚，卫灵港南红区，现一火系灵力不明生物，体白，身长约尺余，初步怀疑为变异鼠科。望各单位注意，有可疑者立即逮捕。】
【上传者，稽查队秦肃。】
都过去多少年了，居然还会出现身含灵力的动物，也不知是不是当时的余孽。艾迪又仔细看了一遍通知，才关掉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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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员回到一楼大厅，从兜里掏出一根晓兰交给他的红色丝线，将卡片挂在九尾脖颈上，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家伙，这是你的身份证，要保管好哦。”
九尾：……
且不论那个破机器没检测出他有灵力，光这么笃定的说他是萨摩耶，九尾百分百可以证明，这机器瓦特了！
他可是九尾天狐，世上最尊贵的狐狸，怎么能变成一条狗呢？绝对不可能！
冰冷的吊牌垂在身前，九尾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在害怕，在恐惧。
因为光罩盖下来的那一刻，他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被打碎，重组。他知道他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
店员没有察觉九尾细小的异常。
很快，他们回到宠物店，九尾重新和花花关在一个笼子里。
“汪，汪。”它摇着尾巴凑到九尾身边，示意：嘿兄弟，你也有身份证啦。
难得的，九尾居然搭茬了：“汪。”
清脆响亮的，并不属于狐狸的叫声。
花花受宠若惊，也快乐地回“汪”，即使它没听懂舍友这一声的意思。
“汪？”
“汪~”
“汪”
“汪！”
九尾在怔愣过后，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他连连叫了几声，没有任何改变。反而花花听到后更加兴奋，充满感情地呼应九尾。
一时间，宠物店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蔚为壮观。
九尾不信邪地跑出笼子，快速冲到宠物店的镜子前，将“他自己”看了个底朝天。
水洗黑葡萄般的眼眸，下颌变宽，唇线抿出上扬的弧度，露出微笑神情。雪白的厚重被毛衬得身子胖糯糯的，肉垫爪子粉嫩，大尾巴高高翘在背部正上方，时不时有灵性地晃动。
标准的萨摩耶外貌配置。
宛如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两圈，彻底领会——原本纤细高雅的天狐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低微卑下的萨摩耶。
在心灰意冷的绝望中，九尾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真的变成了一条狗。
而他也知道，始作俑者正是他最疼爱最宝贵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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