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问道红尘（三）
谢镜枯没有回答，他抬手，温柔地顺了一下宁清梧的发顶，以作安抚。
谢楼主这样的反应，宁清梧便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想必不是她期望的结局，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下去，连带着垂下小脑袋，她叹了口气：“她那样小，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人间，什么是父母。”
谢镜枯却道：“死前未能相认，对她来说也算一件好事。”
“也是，那故事里发疯的男人，我能知道是谁吗？”怕谢镜枯误会，宁清梧郑重地补充道：“假设我不能知道，你不必回答我就好了。”
谢楼主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在金色绮丽的面具之下略微发闷，他侧过头，仿佛视线里只有宁清梧一个人。
“再有两日，清清便能亲眼见到他了。”
谢镜枯用很明显的哄人语气道：“再等等，不要怕。”
谁害怕了，她还不是担心给谢镜枯添麻烦嘛。
庆晁筹办赵遇萍的丧事脱不开身，守丧数日没有动静，也没有在江湖上传出任何有关谢镜枯勾结魔门、武功高绝的消息。
想来赵遇萍突然离世，庆府家业颇丰，生意场上的刀口远比江湖更折磨人，他一时也难以腾出手来。
但据绣珠离去前说，庆晁八成可能会为了此次问道会出府。
因为问道会提前，改了一些规矩，比如此次优胜者可以获得一把利刃神兵。是一位无名老者捐给问道会做添头的，绣珠嘴上凶巴巴的叮嘱了她好多句话，还给宁清梧塞了一瓶据说见血封喉的自制毒药，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宁清梧想起这个人，就想起绣珠对谢楼主的憧憬之情，有心思说两句好话：“唉呀，我差点忘了，那个绣珠你还记得吗？就是陆伯伯的徒弟，其实人还不错。”
谢镜枯哦了一声，他没有说记得，只是反问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是她陪着清清么。”
“是啦，我因为……”宁清梧突然住嘴，她心道因为谢镜枯失踪就出现心衰之症这能说吗！万一被谢镜枯察觉我喜欢他怎么办！
……况且谢镜枯这么聪明，会不会早算到了这一步？脱离那日生离死别的氛围烘托，宁清梧已经冷静了很多，她两辈子都没有正经谈过一次感情，难免有些瞻前顾后，更何况是谢楼主这么多智近妖的人。
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压力很大！
其实两个人刚刚见面的时候，她甚至都考虑要不要莽一把，表明心意算了，但是她和谢镜枯说了几句话，又悄悄怂了。
宁清梧列出自己的优点：铸剑山庄有钱有兵器，可能她长相也还算不错，空有一身内劲强身健体，身量不太高，不算非常聪明，心机两个字只能看懂字面意思。
再看谢镜枯的优点：万碑楼产业遍布江湖市井，堪比国之巨富，长相俊美风流，性情雅致洁身自好，武力高强，穿衣着装很有品位，天生奇才，哪怕一身病骨也从未放弃生的欲望，可见心性坚韧。
……总感觉自己有点配不上他。
宁清梧嘴巴闭得严实，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谢楼主在她说出确定的答案后，面上一闪而过的幽暗之色。
谢镜枯：“这样么，多亏了她。”
谢镜枯对这世间众生的怜悯之心，许是只有一寸长，而如今这一寸全都系在了宁清梧的身上。
他在无望崖的每一个日夜，闭上眼都是宁清梧语笑嫣然的模样，时刻惦念宁清梧的来信，每收到一封，便在字句之间品读，一颗心不动声色的承受剜割。
谢镜枯痛恨自己计划不如预期顺利，让宁清梧差一些有闪失，他起初几日因为天欲雪的缘故心神不稳，伤口每要愈合，便挥退左右，自行添一道新伤，以此对抗疯狂的痛苦，来惩戒自身。
血腥的气味飘散在室内，谢镜枯沉醉在小姑娘信上所描绘的日常琐事里，他和宁清梧隔着空间，疲倦地仰靠在满地信纸上。
和谢镜枯寄给宁清梧的那把短匕同为一对的刀刃沾着鲜血，横在男人苍白的掌心。
他幻想宁清梧会微微红着脸颊，柔软又温热的唇覆上他的伤痕，如同甘冽的清泉浇灌在干涸的荒漠，让谢镜枯这样的人也能得到片刻救赎。
谢镜枯这样理智的人，靠着这些幻想，才坚持到和宁清梧重逢的今日，见面是清瘦了的小姑娘，他所有的爱怜都凝在一句看似寻常的关心里：
“清清，这段时间辛苦你奔波了。”
宁清梧回过神，立刻摇头，她耳根处有一点诱人的粉，磕绊道：“还还好，不是不是，我没什么辛苦！知道你没有大碍我就放心很多了。”
谢镜枯：“清清关心我，我很高兴。”
宁清梧手指捏住袖子边，另一手被谢楼主牵小孩子一样，亦步亦趋带在身边。
身后跟着几名护卫，都一副银甲蒙面的打扮，乍一看便是很唬人的模样，但也从侧面告知了众人，这是万碑楼的主从一行。
他们走到客栈门口，听见里面的谈话内容，都停下了脚步。
近来去观心台的江湖人很多，福来客栈也住了许多江湖侠士，许是谢镜枯出门找她时被人看见了，此刻客栈高声谈论的话题主人，正是宁清梧身侧的男人。
啪地一声，像一个人的巴掌重重地拍了桌子，用粗犷的声音道：“那谢岚屁本事没有！空仗着有个好爹，得了万碑楼这么大的家业，啧啧，咱们这算什么啊？比不了人家。”
“不光有个好爹，他不还娶了铸剑山庄那个不会习武的废物当赘婿嘛，人家这是背后也有靠山，吃软饭呢！”那人意犹未尽，似乎诋毁一些江湖上没什么实力的名流能让他舒爽心情：“他这次带了那么多护卫，不就是怕死？要我说，怕死来什么问道会，回家去做小白脸啊！”
“可惜了，听说那铸剑山庄的大小姐貌若天仙，嫁了这么个病灾，怕是……”男人不知小声说了什么，混杂在哄堂大笑里，宁清梧听不清楚。
但是后面听不清也不要紧，前面的部分就够她听得生气了！宁清梧哪里忍得了这些人侮辱谢镜枯，当即挣脱了男人的手，一个冲刺跑进了客栈。
谢镜枯微微一愣，没想到宁清梧居然冲进去了，他立刻紧随其后，就见到了哭笑不得的一幕。
宁清梧将那几个说得最欢的人堵在墙角，问一句话揍一拳头，看似小小一个不怎么疼人，实则把那几个壮汉打得哀嚎连连，跪在地上哭叫起来：“姑奶奶行行好，哪里来的奶奶饶了我们吧！”
宁清梧怒气冲冲道：“谁是你们姑奶奶？一群嘴皮子抹油的怂货，我当你们多厉害在这挑上谢镜枯的事了，来，你给我过来，以后还说不说了！”
那人疼得厉害，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姑娘打人实在太狠了，那粉拳好像千斤沉，一拳下来他就眼冒金星，差点呕血了！
他眼睛尖，肿胀得老高的眼皮看见了谢镜枯，心底一惊，一个猜测在他脑海里形成，顿时哭嚎道：
“不敢了，不敢了，谢楼主是我们爷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太岁，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
另一个也求饶道：“我们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宁清梧又每人狠狠地给了几拳，眼看他们翻了白眼了，才收回手走到谢镜枯身边，客栈的人早都吓得跑了个干净，这些人嘴上说着玩可以，哪里见过真正的高手，宁清梧一动手，还以为来了什么豪侠。
宁清梧吹了吹毫发无损的手，她嘟嘟囔囔道：“这群人都是白痴，你不要听他们的。”
谢镜枯含笑注视着她，抬起小姑娘的手掌，替她吹了吹：“我听清清的。”
那一点风流过宁清梧的指缝，她抬起头，谢镜枯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对这些评价司空见惯。
宁清梧心想，谢楼主，你某些时候看起来真是好骗又好欺负，我都有点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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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休整，他们要启程去往此行的终点观心台。
宁清梧在楼下喝着清粥小菜，偶尔塞一嘴小笼包，谢镜枯在她旁边，摘了面具放在一旁，从粥碗里舀出一勺，慢慢吹凉了才喝一点。
和他们这桌隔着一些距离，零星坐了几桌还没走的客人，看打扮好像不是江湖人，更像外地的散客，低声交谈的内容引起了宁清梧的注意。
“听说了么？昨儿夜里，夜市道口的歪脖子树上挂死了几个男人！”
同桌的人道：“何止，我看一大早上官差就去了，听说那些人舌头都被连根拔断，一身骨头都敲折了，衙门办不了，定成江湖滋事……”
“这可太渗人了，我看我们还是早点走，这附近江湖人太多，他们一打起来，哪儿都不安全。”
宁清梧咽下包子，她小声找谢镜枯八卦：“你知道这件事吗？会不会是有魔门的人在附近活动呀。”
谢镜枯停下吃粥的动作，简单擦了下嘴：“也许有人看不过他们闹事，顺手收拾了，这粥好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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