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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论浊清


三月十五晚,周子宁把上官立心和温江月叫来太子府陪唐金摇,自己和唐金摇打了声招呼,说他只需要自己待一晚上,明天保证活蹦乱跳。

        唐金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生死,不知道怎么劝,只连忙答应下来。

        于是周子宁带了几壶酒,翻墙进了周府。

        他在府中的树下洒了两壶酒,自己也开了一壶来喝。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父母离世和北疆两次事出时,他伤心过,但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一蹶不振,跑来周府借酒浇愁。

        父母离世后他要披甲征战,两次事出后他也要继续习武或是去和太子思考对策。忙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痛苦,但如今他空闲下来,借着月色酌酒,愁绪便一股脑地涌上来,在心中翻腾,无法终止。

        可能是失而复得,还未来得及惊喜,便又再次失去;也可能是因为又失去了两位情深故人,自己却只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鱼还可以叫疼,但他不能。

        他只能用一晚上时间把痛苦打碎了咽下去消化,明日破晓还要悉数如常。

        他知道院墙那边有人翻进来,不用去看他便知道是魏子渊。于是他并未起身,只拿起一壶酒往身边放了放,表示自己知道他的到来,可以让他过来一起坐。

        魏子渊挑了一盏灯,靠近后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只把灯放在了二人面前,轻轻拉起了他掰断金簪的那只手。

        伤口并未处理,鲜血早已凝固。

        魏子渊想从怀里摸出药膏,周子宁却抽回手:“没事。”

        说罢,他便把烈酒洒在了伤口之上。

        魏子渊皱眉,探身从周子宁胸前摸出短刀,将锋利的刀刃攥在了自己手中。

        未等周子宁反应过来,他的鲜血便顺着手腕,流进了袖口。

        周子宁:“你……”

        魏子渊却把刀刃上的血在自己衣袍上一丝不苟地擦干净:“我没事。”

        说罢,他也在伤口之上浇满了烈酒。

        伤是新伤,还在往外冒血,他做不到像周子宁这般面不改色,疼得低头倒抽了几口凉气。

        周子宁登时急了,拉起他的手:“魏锋你是脑子有病吗?”

        魏子渊却俯身过来,吻向他的手指,又轻声安慰:“没事,我来陪你喝酒。”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那我就陪你一起疼。

        温柔而坚定的一句话入耳,周子宁火气顿时没了大半,只长舒了口气,把剩下的酒分成了两份。

        他不需要什么安慰,一切都可以自己消化。他知道魏子渊心里其实也没那么风轻云淡,他没必要让魏子渊一个人坚强,还要替自己消化痛楚。

        他伸过手把魏子渊揽过来,魏子渊毫无准备,差点倒在他怀里。

        魏子渊大致也了解他的心理,于是二人不再说话,只相互为依靠,对着明月饮下烈酒。

        所有的痛楚都会在对方的体温中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院墙好像有人挣扎着爬上来。

        周魏二人皆听见了声响,于是周子宁把短刀递给魏子渊,自己赤手空拳先走了过去。

        爬上来的人蹲在院墙上环视院内,似乎在思索该如何下去。

        周子宁想找魏子渊要过短刀,魏子渊却翻上了院墙,下一秒就把短刀架上了对面那人的前颈。

        那人刀被架上了脖子也不慌不忙,只缓缓开口:“魏少将军。”

        魏子渊登时怔愣住了——

        那人知道他是谁。

        那人是欧阳臣清。

        欧阳臣清先若无其事道:“麻烦您和周少将军想个办法让我下去,咱不能一直蹲墙上。”

        他这一句话,挑明了两个人的身份。

        魏子渊暂时没多想,只告诉欧阳臣清怎么下墙。

        欧阳臣清依言下了地,不在意自己是否狼狈,俯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二人作揖:“二位将军。”

        既然身份被挑明,二人也就没故意藏着感情给他回礼。

        欧阳臣清被下了面子,依旧淡然如常,只示意灯盏所在的地方:“我一人前来,家父那边也无人知晓,二位大可放心。”

        他在请二人允许自己和他们细谈。

        周子宁先声应允,领他到那边后,仁义尽致地给他递了一壶酒。

        欧阳臣清坐在二人对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推出了一盒药膏和一个布包:“两根发带,两位将军的……遗物。”

        三人沉默半晌,欧阳臣清又补了句:“两位将军葬在京郊乱葬岗。”

        周子宁拿过布包,脸色铁青:“欧阳丞相何必惺惺作态?不如讲讲您是如何知晓我们身份的。”

        欧阳臣清叹了口气,不回答问题,却反问道:“少将军,您觉得当年凭及笄不久的公主,和修撰院几个史官,真的能把您救回来吗?”

        周子宁微顿。

        “他们动手我都知道,甚至还插手了。”

        所以我一直知道你是谁。

        欧阳臣清自顾自地说着:“当年诬陷您通敌叛国,的确是我该死……我没料到您会在朝堂当众自刎……”

        他声音低了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之前也害过人,但那是我第一次见血……我会恐惧。”

        当年他没料到周子宁会自刎得如此决绝,他亲眼看到长剑寒光与鲜血喷涌,他亲眼看见文武百官乱成一团。

        他在入殿之前就一直知晓周子宁最后会死,但他不知道周子宁会自刎在自己面前。

        他看似淡然从容地站立在慌乱之外,实际上已经慌了神。

        他突然有些惧怕。

        惧怕看忠良死在自己手里,惧怕自己守不住已经破碎不堪的君子道义。

        其实他真的想做君子。

        只是迫于出身和形势,他不得不装做自己厌恶的奸佞,最后干脆舍弃了冰心玉壶。

        但他会挣扎和痛苦。

        他什么事都干过,已经是满身污浊,却依然在表面上维持着可笑的君子端方。

        周子宁的一剑,让他幡然惊醒。

        于是他决定了要救人。

        “所以我暗中帮了他们一把,把您救回来了……”

        魏子渊开口问道:“那您如何知晓……我就是魏家后人?”

        欧阳臣清喝了口酒,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您是魏家后人,我猜的。

        “白尚书一事,我与您打了次交道,您不像一般新官一样惧怕我,反而从心底疏离我。而且白尚书一事,联系上他先前刺杀太子殿下,我猜测过是有人要拉他下台。”

        欧阳臣清抬头看向魏子渊:“所以……那篇檄文,就算不是您写的,您也知道背后的事。”

        魏子渊点头应了声。

        “后来见您往太子府送过书,又借住在上官史卿那边,下江南抗洪也是和周少将军一起……我认识周少将军起,他就束魏家蓝带,该是为了纪念故人,您之前束周家红带,该也是如此。

        “可您二位从江南回来,就互换了发带颜色……我就猜测您和周少将军有没有什么关系,便异想天开,猜到了魏家后人。我方才叫您一声魏少将军,您也没有反驳。”

        魏子渊笑出了声:“欧阳丞相倒是细致。”

        “所以后来遇到周少将军不便出面的事,我都尽量把您扯进来,让您能得到消息,也似有似无地提醒您。”

        周子宁打断他:“既然如此,您不如说说北疆两军与清乐殿下和亲。”

        “好,知无不言。”欧阳臣清如此应答着,“魏家军事发时我只有八岁,只大概知道此事为我祖父与父亲一手策划。”

        “至于周家军……我参与了全程。”

        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周子宁:“先前北蛮人打进来,我们便和北蛮人一同策划了诬陷您叛国一事。

        “我们同北蛮人协商好,他们投降与您议和拖延时间,我们这边伪造证据,等您回京后让当地史官放出您叛国的消息,再让北蛮人放出暗杀将领的消息后入边,以证实您的罪名。

        “双方谈的条件是,我们动摇北疆军军心,让他们弄走北山。”

        周子宁心头一震,瞳孔微缩,魏子渊在一旁轻轻覆上了他撑在地上的手。

        欧阳臣清继续:“至于这次北蛮和谈,则是借了被叶将军驳回的那一次。那次他们真的想谈谈条件,我们就又找上了门,想把长公主殿下送走——奈何没能如意,清乐殿下代替了长公主殿下前往北蛮和亲。

        “至于具体条件,我不知晓,这次我没参与。就连北蛮使臣说出要求娶长公主殿下,我也震惊了一瞬。”

        周子宁:“那叶将军一事,您总该参与了?”

        “我并非完全参与,当年除了往北疆派了叶将军一个副将,还安插了一个叫杨盛的小兵,现在是叶将军的副将。

        “叶将军去北疆时我在读书,他们只和我父亲联络,现在也是。杨盛知晓叶将军是朝廷军,但叶将军不知道我们还安插了别人。”

        欧阳臣清顿了顿,低头摩挲着酒壶:“杨盛前些日子报回了小周将军的存在,父亲便让我带朝廷军去抓人。

        “我没办法让他们逃身。”

        三人久久不言。

        欧阳臣清喝了半壶酒,把另一半洒在了土地之上。

        他缓缓站起身:“其实自从周家事出,我没再干过什么害人命的事,只装装样子贪了钱,所贪钱财我没动过,在江南洪灾时拨去了大半。

        “这两年我也在暗中获取亲信,一大半的朝廷军和年轻些的大臣都能为我所用。日后若有需要,欧阳忠在所不辞。”

        他说到自己的名姓,突然失笑。

        他知道欧阳成给他取名为“忠”,是希望他忠于欧阳家,而并非今上,并非大越。

        其实他表字也不叫“臣清”。

        他及冠表字时,欧阳成给他表字为“臣卿”,愿他为自己的手下臣。

        他是十月初生人,真正及冠时还未到周子宁自刎,但已经知晓周家要葬于自己之手。

        他及冠当晚,坐在自己房中,凝望明月,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他掰断了写下“臣卿”二字的笔,换了一支新笔写下了自己用来宽慰和自嘲的表字——

        “臣清”。

        他掏出一块玉佩,双手送给周子宁:“我不求少将军您与我冰释前嫌,也不求您能完全相信我。”

        我只把心都剖出来给您看。

        周子宁不接,欧阳臣清就一直不收回手:“我现在不能死,等处理好这些破烂事,要杀要剐随便您。”

        半晌,周子宁接过了玉佩——

        玉佩上雕刻的,赫然是两支傲雪的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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