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陌璇不期然思及叶予以同她说的话。
“你会发现，你能做到的只有查看受害者的尸身，以及收集记录凶手留下的气息。”
此言非虚。
按就近原则，她拖着苏嘉白跑到距离据点最近的一处人家。
还没等她说明来意，那户人家便极快地过来为她开了门，来的是一位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眼里已经看不出半分光亮。
“是来探查妖乱的仙人啊……”她侧身把门关上，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麻木，叫人听得一阵心慌。
在已经出去执行过任务、见过世面的师兄师姐们的描述里，普通百姓会将修仙者看得极高，每每在郊外遇到无处落脚的情况时，可以就近找一个村庄投奔收留，往往会得到极为热情的回应。
光是莫府单独为修仙者开放了得以进府参加宴席的例子，而没有一人有异议，大家均是理所当然，便可以知道这样的事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
自从陌璇下山以来，第一次从其他人的眼中体会到了“不被信任”的感觉。
里边屋子的门没关，陌璇还不用进去，就能从外面感知到扑天的妖气。
她见妇人不想和人说话的模样，朝着苏嘉白轻轻点点头，示意他跟上。
死者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面容泛着紫气，额头上有一个硕大的豁口，上边还残存着血迹。
陌璇沉默下来，学着那日叶予以的模样，用术法将妖物的气息记录下来，就见妇人站在屋子门口，望着他们，言语间犹带一丝哀求：“二位仙人，那妖，真的能捉到吗？”
还不等陌璇说话，她紧接着又说道：“上次、上次也是，半年前，是我的丈夫，来的两位仙人和我说，一定会把妖物捉住的，可现在还是妖祸不绝，我、我……”
算算时间，她那会儿应当还怀着孕，现在的环境，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又养大，还要强行忍耐失去夫君的痛苦，这并不容易。
陌璇手上掌握的情报并不多，回到宗门的前辈们没有一个提起过妖乱相关的事，唯一一次见识，还是那次遇见叶予以。
身为一等宗门的继承人，叶予以也一样束手无策的话，那只能证明，现在的所有人，的确拿妖乱没什么办法，甚至连修仙宗门内部，势力大如拂柳派也一样深受其害。
“我会尽力。”陌璇最后选择这么答道，这是她唯一能说的真话。
“哦、哦……”妇人眼底的光慢慢熄灭，显然是回忆起了先前来的修士的神情，“谢谢您。”
她什么也不懂，分不清来这里探查情况的修士的强弱好坏，但上次来的那二位和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姑娘面上有着如出一辙的神情。
那种难过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又带着些愤怒的神色。
即使她再傻，这下也明白了，其实这些仙人也拿妖乱没有什么办法，她的丈夫和孩子死得沉默又无声，只是庞大牺牲者中茫茫的两个而已，连名字也只有她才记得。
站在这家人的门口，苏嘉白侧头看向陌璇，他方才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人世间这样的悲欢离合在以万计的岁数中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这妇人的经历无法带给他太多触动。
“你已经尽力了。”他说。
出来之前，陌璇留给那妇人一些丹药和灵石，又提议她之后可以靠卖绣品为生，不论如何，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这样已经仁至义尽。
“没有，这样的灾难无法出手管束，连一等宗门也束手无策，实在是……”令人不安，陌璇知道为什么筑基及以上的前辈们从来不向他们这些炼气弟子提起了，因为这只会让人感到惶惶不安，以至于无法静下心来修炼。
清韵派内从未听闻过有类似的事发生，应当是有门派内的阵法在对里头的弟子进行护持，只是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死守门内不出，迟早要知道外边世界残酷的一面。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她的身家也说不得多么丰富，救不了太多人，但对落在眼前的困境，能帮的地方，陌璇不会不帮。
先前拟定的路线上，他们又找到了几家，情况全比妇人那里要好，没什么需要救助的地方。
唯一的共同点大致是，百姓脸上如出一辙的习以为常和麻木。
二人站定在莫府前，这里与其他几户人家不太一样，相较于全家上下沉浸在悲伤痛苦、或是无谓麻木的氛围中，莫府灯火通明人人戒严，看起来不像是有人遇害，倒像是闹出了什么动静但是没有成功。
仔细一想，这里头，莫府的确是最为富有的一户人家，若是有什么底牌在的话，也许……
这无疑会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
还是先前见到的那位管家过来接待他们，态度十二分的殷勤周到，只是这其中恐怕得有十一分是落在陌璇身上，偶尔才分一分给苏嘉白。
这是一个挺奇异的现象，两个人走到一起时，凡人无从分辨哪个人才是主事的那个，只得依靠经验——他们下意识认为在边上摆着张脸当漂亮花瓶的苏嘉白才是地位更高的那个。
苏嘉白心里清楚缘由在何，在心底嗤笑一声的同时提了提精神。
一入内院，管家谨慎地止步，这才透露出内情：“二位仙长实不相瞒，受袭的是我家大小姐，因着有高人赠送的法宝护持着，这才逃过一劫。”
这些妖怪出则毙命，得手既离，凶名在外许久，如今一朝没有得手，竟然不愿离去，久久在外盘桓，伺机寻找下手的时机。
“不少仆人见过它的身影，是一条淡紫色的鱼。”管家苦着一张脸，“还请二位去小姐居住的院落看看，有没有什么保护的法子或是将那妖怪灭杀。”
陌璇接了任务，没有不应的道理。
苏嘉白依旧是保持原先那副静观其变的态度，他非此界之人，在门内听陌璇的话管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没什么，妖乱这种大祸，他若是轻易沾手，只怕要引来诸多事端。
只是莫家如今态度不明，他如果不跟在边上多盯着，陌璇这样的性格，不至于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但也绝对会一脚踩进坑里去，不是傻，是想试试看深浅。
“我见过家里崽子小连外出也要跟着一起的狐狸，可没见过连崽子修炼也要跟着一块儿的狐狸，苏嘉白，你总不至于真要什么事都插一手吧。”
晏弘雅嘲笑他的话犹在耳边，他知道这人的心思，满脑子等着陌璇日后飞升修为上来了，就又多了一个性格温和、和他还有交情、不会看见他就跑的对手，这才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把他丢出去。
“……小姐在正厅等着二位。”管家再次介绍的话把苏嘉白的神思拉回现实。
坐在正厅里的莫萱此时穿着简简单单的外裳，头发也只是随意挽了挽，神情之中犹带几分不安，毕竟才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陌璇能够理解。
她生得弱柳扶风，应是从娘胎里本就带了不足出来，同陌璇精致昳丽的五官并不相似。
但……落在部分靠气息识人的妖眼中，血缘关系的牵绊带来的相似它们根本无法识别。
苏嘉白眸中瞳仁忽地发出些微暗光，半晌方才归于寂静。
这上边盘踞着的妖是个筑基不错，正好给陌璇玩玩，他还没见过陌璇正儿八经出手的时候，稍稍有些期待。
“感谢二位此次前来，全府上下如今戒严，只能这般招待了。”莫萱坐在主位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称得上一句优雅大方，她咳嗽上几声，“现如今的情形想必二位已经有所了解，若能助我脱困，莫家必有重礼奉上。”
“父亲母亲去祠堂那边查看高人所赐法宝的状态，除此之外，二位可以随意施为，有我在，没人敢拦你们。”莫萱说得掷地有声，这是她自小受父母宠爱，一路养出来的底气。
苏嘉白讥诮地弯了弯唇角，没说什么，只像个听话的师弟一般随着陌璇离开。
出去后，苏嘉白见她指挥着莫府家仆忙活上忙活下，很快用准备好的物件搭了个小型阵法，里头的气息不出所料，正是那位莫小姐的。
再见之后，从头到尾，她明知道他身上有古怪，什么修为的来也不怕的模样，却一次也没有开口向他求助过，甚至也没有指挥着他去东去西，仿佛真和她路上说的一样，把他带在身边可以“秀色可餐”似的。
明明她自己更好看，比一向以美貌著称的狐狸精还要好看。
“还好留了这么一手。”当时刚入器门时，陌璇在云逸真人的藏书里翻到这么一本阵法书，顿时惊为天人，遂将课本书皮和该书调包之，时常在器门无聊的大课上偷看，到现在也只有云逸晓得她还略略研究过阵法。
半晌，一缕紫烟从屋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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