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苏嘉白看人时总喜欢先看面相。
和他的天赋无关，而是单纯修为高的人对修为低的人周身盈着的气息有一定的感应。这人是善是恶、是急功近利还是沉稳谨慎，均可以从那一眼当中看出来。
只是行走在人群间，不说一天，便是一盏茶时间也能见过不少人，要是人人均放在眼里去看，那他未免也太累了。
这次也就是陌璇提了提，莫家这对夫妻名声极好，苏嘉白这才留了一分心。
他从不信什么名声好之类的话——他自己便是最为“生动形象”的一个例子。他名声不好，但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无端对无辜的人出手。
果然，这对夫妻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第一眼看去，他们周身沉淀着一种灰色的物质，偏向中立，但重头的一边还是偏向“恶”的那一方。
这代表，他们曾经做了什么亏欠他人的事，而这件事，被亏欠的那个人并不知晓，所以也不会有上门前来，要他们偿还代价的时候。
若是被亏欠的人知道了或者陨落了，这灰色便会变为纯正的黑。
按陌璇方才的说话，她只不过是来撞撞运气，实际上和那位流风真君交代的时日对不上，周身有恶念不代表这一定是她此次的目标，倒不如说，起先只是普通商人的一对夫妻，既然能在短时间内于皇城站稳脚跟，手上没沾上什么恶事反倒反常。
再没拿出什么非得要他管的理由前，苏嘉白是懒得去管的，在场这些人，身上最干净的，恐怕得是这几桌修仙的。
修为还浅，关在宗门里久了，一出来没多久就喜欢四处凑热闹，没什么坏心思，和族里一帮喜欢上蹿下跳的小崽子一样。
“好像有什么问题。”陌璇喃喃自语，眼见着方才还在门口接待科恶人的管家匆匆地跑到那对夫妻边上，随即二人面上的神色纷纷有了明显的震颤，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一样。
再然后，一切以极快的速度归于平静，他们面上又挂上适合应酬的笑，笑盈盈地四处敬酒，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嘉白抽回视线，就见她一边盯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手边的筷子夹了块桂花水晶糕送入口中，眼神微微一亮，随即手上的动作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是和族里的幼崽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挑食的毛病，吃不吃一道菜品与否全看是否足够美味，这莫府的菜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水准。
只是举办宴席点的菜，哪有尽着一个甜口来的？偏偏还挺合身边这家伙的口味。
附近入席的客人也察觉到几分古怪，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索性之后由侍者端上来的东西再没有犯这样的忌讳，讨论的声音也慢慢消弭。
苏嘉白向来对费心探察下界凡人之事没有耐心，他收了手，掩在袖间掐算一番。
……得不出结果。
上个得不出结果的还是旁边吃吃喝喝的陌璇，他父母一类的直系血亲早早便死了，至于子嗣更是没有可能。
他耳边腾升起红晕，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清楚，只怕事关这二人的过去同陌璇有什么关联，不然的话，即使下界有人为他们做了遮掩，自己也绝对不会得不出结果。
陌璇曾经提及过，“没有五岁前的记忆”、“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待在宗门”。
目前来说最好猜的结果便是，这对夫妻是陌璇的生身父母，十三年前，要么是他们将陌璇遗弃在了清韵派，要么是看管不力，让年幼的陌璇清韵派下辖地界走失，从而被人带回派内救助。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他们周身那种灰色气韵的由来。
不论是哪种结果，均称得上是荒谬。
今日宴席之盛大，足够让见者称一句他们疼爱孩子，可若是真的疼爱孩子，早年丢了的陌璇，在他们现在有能力接触到仙家手段时，便该试着去把她找回才对。
“等一会儿我想先走。”苏嘉白忽地提道。
“身体不舒服吗？”陌璇知道在突遭变故的时候人是常常会没什么精神，瞧着满桌的食物也会食不下咽，刚刚她注意到苏嘉白根本没怎么动筷，只匆匆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嗯。”既然陌璇连理由也帮他找好了，苏嘉白便顺势应下。
还没等宴席结束，他们便先行一步告辞离开，回到驻点的路上，苏嘉白放慢脚步，落在陌璇身后，眼神稍冷。
他稍稍动了些手脚，让跟在他们背后的尾巴迷失了方向，去往一个南辕北辙的地方。
原先还只不过是猜测，现在看来，遗弃的可能比走丢要大上十倍不止，不然的话，也不会立时便做贼心虚地认出陌璇的身份，又鬼鬼祟祟地派人跟上来。
“你想对我说什么吗？”方才在席间，苏嘉白背地里的小动作陌璇瞧得一清二楚，当时顺着他所言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会儿四下无人，真要说什么也没有妨碍。
起初见到她时，言谈举止俱是一副师姐架势十足的模样，面上的神色也是完完全全的正经，找不到什么十来岁的样子。
现在不过是稍稍熟悉，什么架子也没有了，就这么纵着身边的人。
“……”苏嘉白心中涌起一阵烦闷，“没什么，使脾气而已。”
“噢——”明明是个单字，却被陌璇拉得老长，长到苏嘉白气恼得别过眼去不再看她，这才发出一声闷闷笑着的声响。
她的心情很好。
苏嘉白意识到这一点，只觉连自己的心尖儿都在跟着一块颤动。
还是先不说出去了。
如今陌璇已入仙门，十来年不同父母联系，筑基已成，未来注定飞升，前途无量，一对愚蠢的父母，只会徒增困扰，带来许许多多的不高兴，他又何苦要说出去。
清韵派据点设在一个偏僻的位置，这会儿天还未黑，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陌璇止住脚步，确认不是什么异常状况后这才又抬步走入，不多时，一个专门负责在驻点内做些洒扫小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师叔师叔你回来了——”
“怎么回事？”陌璇俯身问。
“来了个很奇怪的大人，把驻地里的人全打倒了，说他要在这里等个人过来……”小童颤颤巍巍半天，这才把话说清楚，“他的修为好高，连师祖也没打过。”
驻地里有一位金丹真人，据说是在此执行一项门派的长期任务。陌璇前去还会过，对方的修为扎实得很，在金丹期里至少是个合格的水准。
她见过的人不多，但要说奇怪的、修为碾压金丹期、没什么礼貌或者说根本懒得讲究的……宣合颂。
“你们在外边等我。”
苏嘉白也猜到是上次那个出窍期，他在清韵派混迹几个月，陌璇的交际圈已经摸了个大致明晰，他扫了下距离，确认要是区区出窍敢动手，自己足够让他死上一百次后，从善如流地退开。
果然是宣合颂。
他穿着一身黑底金边的长袍，与初见时那跟垫单也没什么差别的衣服大相径庭，会打扮之后变得人模人样了许多，衬得那张脸更是熠熠生辉。
“前辈和师尊好歹有交情在，如此一上清韵派据点便打伤那么多弟子，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陌璇和这人之所以能有交集，说到底还是因为谢流风。
“我不在意这些，你师父也不在意，和他们说话，太浪费时间。”宣合颂指节在靠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陌璇，我来代替你师父传个话。”
“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按照筑基弟子应尽的义务，执行门派下发的任务，走遍西墨。”宣合颂还是那副不紧不慢、时不时有几个奇怪断句的语调，叫人听着心头憋闷，“你的第一个任务，快要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陌璇腰间悬着的身份牌发出一阵亮光，她面色谈不上好看地截下一看，其上写着的只有短短两行字，却是任务无误。
“位于西墨皇城我派之弟子，前去调查皇城内突发妖祸一事。”
陌璇双指并拢，在身份牌上一扫，意为同意接取，这两行字便化作一张西墨皇城的地图，其中有几处有淡紫火焰燃起，正是已知妖祸出现的地点。
有一处，正是她刚刚还在的莫家。
宣合颂见话已带到，人便如同一阵轻烟般原地散去，陌璇不懂这是否是什么出窍期的特殊身法，也不想去懂，眉间微皱，转身拂袖出门。
同为高傲的心性，宣和颂随随便便即可打伤有交情的师尊同在一门的弟子，只是因为一句荒诞的“和他们说话浪费时间”，苏嘉白也不爱理人，可处理也只是漠视掉而已，这样的出窍期……
无法忍受。
“你留在这里，其他人醒来之后通知他们有新任务，我先行一步。”陌璇安抚性地摸了摸小童的脑袋，旋即扭头交代，“你随我一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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