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奔前程
随着第三愿出口。屋里又静寂下来。桐叶有一种错觉, 耳边似乎能听到心跳‘咚、咚、咚’。
半响桐叶方才冷静的问：“知县大人可有话要说……我觉得知县大人还是听姑姑的, 才是对你们最好的。”
其实在这里女子和离，并不稀奇。赵婉娘只是良妾，只要钱举人给了放妾书来县衙办完手续, 赵婉娘婚嫁就自由了。
可是桐叶知道姑姑的犹豫，和她对莹儿深重的母爱，因此她想看看这位郑大人到底能为姑姑做到哪一步。
郑子纯半低头仿佛没有听到桐叶的话。吴军冷冷瞥了一眼桐叶, 上来给郑子纯倒了杯热水：“少爷喝点水。”
郑子纯摇摇头，他抬头看向桐叶说：“你跟阿婉说，让她不要担心莹儿, 我会视如己出。当年……”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
“当年是我失约，都是我的错，请她原谅我……跟阿婉说，我有三愿此生不变。”
桐叶等了等看他没有别的话交代，默默的屈膝告退。
吴军送她到院子冷冷的说：“桐叶姑娘, 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去，也不知道少爷付出过什么, 就妄下结论。”
“那你又知道姑姑现在的情况吗？”
吴军哽了下, 有些呆住。
“刚才是在下冒失，”吴军揖手“桐叶姑娘请你回去转告阿婉小姐，当年少爷和她约定……”
当年赵婉娘和郑子纯约定三年, 三年之内郑子纯想办法挣来两千两白银。赵婉娘入了县衙，不到十八岁的郑子纯不顾父母反对，已有秀才功名的他放弃学业。
他带着吴军, 揣着筹措来的四十多两银子，从临潼租借马车贩石榴，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千里迢迢运往江南。可怜他一个文弱书生，从没离开亲人出过远门，一路的艰辛常人难以体会。
吴军永远忘不了，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一些石榴在路上磕坏、变质。当时郑子纯把那些坏掉的石榴，抱在怀里哭的声嘶力竭。
马儿太辛苦病了请兽医，郑子纯自己病了，却不肯请大夫，熬得瘦了一圈。千辛万苦到了江南石榴损了三成。
江南真是好地方，人物灵秀地方富饶。他们的石榴卖了好价钱，四十多两银子变成七十多两。吴军记得晚上为了安全，他们头一次住进旅社。昏黄的灯下少爷一遍遍笑着摸那些银子，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趴在银子上‘呜呜’的哭。
江南什么好，当然是丝绸刺绣。他们本钱太少只能拣些中低档的丝绸贩卖。不懂好坏郑子纯，跑遍了半个苏州一家家比较询问，赔笑脸。
丝绸并不比石榴好保管，一样的娇贵：防磨、防压、防潮、防虫、防串色、防老鼠。他们管了这头，丢了那头。那些丝绸千里迢迢运回临潼，好些都受损了。郑子纯并不多善言辞，一家家绸缎铺跑，最后主仆二人干脆赶集会自己卖。
自己卖果然利润多一点。四个月还算运气好，郑子纯从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变得又黑又瘦，四十多两不过到将将百两。
心里焦躁的郑子纯，一心想要多挣银子，结果在旅店里碰到一对夫妻，那丈夫眼看病的不行，做妻子的拿出祖传宝物，只求低价急售好救人命。
和阿婉家相似的经历、旁边人的认证、心里的焦躁，让郑子纯失去了判断。却不知道那只是一个局，当他得知自己买下的，所谓价值千金的祖传宝物，只是赝品时，心头一口热血喷出，人当时就昏死过去。
那一场病让郑子纯足足在炕上躺了大半年，如果不是父母的悲痛，和对赵婉娘的挂念，恐怕他也就一命归西了。
最后也是吴军一语惊醒他：“就算三年挣不来银子，那十年呢？总要活着才有希望。”
桐叶心里沉甸甸的坐在马车里，采绿瞄了瞄她的神色，没有吭气。
回到晚照院，桐叶有些犹豫：这些要告诉姑姑吗，她听了会不会更加难过？
鱼缸里的睡莲只剩下一些残叶，桃李的绿叶也有些凋敝，唯有绿竹还是茵茵的伴着假山。桐叶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
“桐叶，回来了。”
赵婉娘温婉的声音，惊醒了她。桐叶转头看着廊下的美人，她一身烟粉色柔绢曳地长裙，在红柱绿窗间袅袅的站着。三千乌丝松松的挽着，更衬的佳人如玉。
桐叶看着如烟似雾般的美人，想着郑子纯口中的丽人：她喜欢穿火红色的石榴裙；她喜欢肆无忌惮的笑；她古灵精怪最喜欢捉弄人。
桐叶心里暗叹一声，自己回来没多久，姑姑就发现了……可见一直在等着自己回来呢。算了好与不好，总要当事人自己决定。
赵婉娘含笑听完桐叶捎回来的话，一动不动。
“姑姑，难过就哭吧，现在没有外人。”桐叶忧心的看着赵婉娘脸上的微笑。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从她眼中滑落，流过还含有微笑的唇角。赵婉娘拿着帕子沾了沾：“我没事。”
桐叶心里为难：要告诉姑姑吴军的话么？
“还有什么吗？”赵婉娘温婉的问道。
桐叶抿唇。
“是不是吴军告诉你了一些事？”
桐叶吃惊的看向赵婉娘：“姑姑怎么知道吴军？”
“吴军从小陪他长大。”丽人微微笑，想到什么笑容灿烂几分“吴军的名字还是我改的。”
桐叶抿唇不语。
“说罢，我总比你大，总比你更会判断。而且吴军说给你，就是想要我知道。”赵婉娘敛起笑容，只留下淡淡的微笑。
桐叶心想我一个局外人听了，尚且为之伤心，姑姑你确定你听了没事？三年之约，桐叶忽然明白，为什么姑姑跟了钱举人十二年，莹儿却只有不足八岁。三年时间姑姑都在避孕，只是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
桐叶想姑姑一定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会舍不得孩子，才会有三年之约。如今有了莹儿姑姑真的会离开钱府么，如果不离开说那些有什么好处？如果不说……郑子纯哀痛欲绝的样子出现在桐叶的脑海里。
“如何？”祥松院的正屋兰夫人淡淡的问。
“奴婢没能进去，不过桐叶在里边带了挺长时间，出来时面色沉重有些伤心的样子。”采绿微垂着头恭敬的回答兰夫人的问话。
兰夫人猜不透，桐叶为什么会面色沉重。是知县看不上，所以伤心失望？按理不会吧，不是说知县拉着桐叶的手泪流满面么；总不至于是知县要纳了她，她不愿意？
兰夫人想和钱老爷商量商量，谁知道小丫鬟传话进来，说是老爷今晚去了晚照院。罢了，兰夫人放下心思，左不过一个和钱府没太大关系的小丫鬟，成与不成随他去吧。
赵婉娘把帕子覆在脸上，不一会帕子便有了湿湿的痕迹。桐叶看着哭都没有一点声音和动静的姑姑，心是跟着难过，果然还是不应该告诉姑姑吴军的话么。
春草被支去熬药，桐叶自己打了盆热水给赵婉娘洗脸。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桐叶拧湿帕的声音，滴滴答答在寂静的屋里显得特别惊人。
傍晚的时候钱举人来到晚照院，莹儿开心的扑上去：“爹爹，莹儿可想你了，你都不来陪莹儿吃饭。”
钱举人一边牵着莹儿的小手，一边刮她鼻子：“昨天下午，爹爹和谁一起吃的饭？”
莹儿皱起鼻子：“那是莹儿厚脸皮去大娘的院子里蹭的，不算！”
钱举人呵呵笑：“原来莹儿知道自己时厚脸皮，中午还痴缠爹爹和你大姐，赖走了一个珊瑚串。”
“爹爹！”莹儿跺脚不依“哪有说自己姑娘脸皮厚的爹爹，爹爹果然不疼爱莹儿了。”说完瘪着嘴直晃钱举人的手臂。
春草见老爷这会过来心里暗喜不已，出屋让小丫鬟准备晚间洗漱的水，自己则忙忙泡了蜜花茶进来。
赵婉娘温婉的起身行礼：“老爷万福。”
“起吧。”钱举人放开莹儿扶起赵婉娘。待两人坐下，莹儿又缠住钱举人：“爹爹，你到底还疼不疼莹儿？”雪团似得小姑娘撅着嘴，不停地晃着钱举人。
钱老爷点点自家闺女的小鼻子，爱惜的说：“爹爹可不敢疼你了，再疼你爹爹就该被你搜刮干净了。”
“爹爹好讨厌，莹儿明明是懂事的大姑娘，哪有……”莹儿委屈的把小嘴撅的更高。
钱举人哈哈哈大笑，惹得小姑娘又是跺脚，又是撅嘴。
赵婉娘坐在一旁温婉的看着、看着只是不知道，她的视线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天春草精神饱满，轻快地进来出去收拾，她从赵婉娘的衣柜里挑选半天，拿出一件天蓝色暗花细银丝褶缎袄裙。
“姨娘今天穿这件，颜色刚好衬姨娘，又艳丽显得人精神。”春草满脸笑容的说。
赵婉娘淡笑着看了一眼：“还是米色那身，在屋里穿着舒服。不过现在先不穿，我再躺会，你先出去不要进来打扰。”
“是”春草笑吟吟的屈膝退出屋外，在廊下做活计。
知道钱举人昨夜留宿，桐叶心里就有些疙瘩。今早服侍二小姐出门后，连忙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屋子，便往正屋而来。
“哎~你干嘛。”春草压低声音拦住桐叶“姨娘歇着呢。”
“啊？”桐叶疑惑赵婉娘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怎么可能这会还没起来。
春草得意斜视桐叶的笑着说：“你懂什么，昨夜姨娘屋里叫过水，这会怕是有些困乏呢。”
……桐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只是那一瞬她无比的心疼赵婉娘。
她木木的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装着活计的蒲篮，坐到正屋廊下，默默的做起来。
时间也没有很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婉娘就起身了。桐叶跟着春草进去服侍，闻到屋里有一股香味。她有些奇怪，姑姑从来不喜欢胭脂香粉的味道，怎么会有香味？
大小姐的婚期定在腊月初五，准备好嫁妆还要提前上京。明明府里忙的要死，钱举人这两天却天天来晚照院。春草脸上的喜色一天比一天重，桐叶看的恨不得撕了那张脸，她在心里暴躁：那么开心，你自己去伺候啊！
这天早上，春草不知为什么没守在门口，桐叶推开正屋进去瞧瞧赵婉娘。
那美丽的人儿肤色越加透明，如同被阳光照透的黄叶有一种神圣的光泽。虽然美丽却总有一种到了生命尽头的感觉。
看着静静躺着的她，桐叶眼圈止不住红起来。
听到声音赵婉娘睁开眼睛，看到炕边的桐叶微微的笑；“傻丫头。”
那笑容让桐叶更加难过：美人如玉，暗香浮动。却总给人一种奄奄的感觉。
暗香浮动？桐叶收回悲伤的心思，用鼻子嗅了嗅，姑姑身边的香味很清晰。不知到为什么桐叶忽然想起赵飞燕的香肌丸。她一把拉开被子，香味越发浓烈。桐叶颤抖着手去揭赵婉娘的中衣，被一只玉手按住。
“桐叶。”赵婉娘止住她“你先出去，我一会就好。”
泪水浮上桐叶的眼睛，她冷静的拨开赵婉娘的手揭开衣襟。一粒深褐色的药丸静静的搁在肚脐上，周围雪一般的肌肤，衬的它如此刺眼。
‘吧嗒、吧嗒’桐叶的泪珠一颗颗砸到地上。
赵婉娘微笑的拉下衣襟，拉过被子重新盖上：“钱举人有两子两女，不缺了。”
桐叶泪眼模糊的看着姑姑，麝香可以避孕，可是用久了会损伤女体，赵飞燕不孕不就是例子。这一刻她忽然痛恨起钱举人，姑姑明明还在吃药，明明身体不佳。为什么！
赵婉娘似乎看透了桐叶的想法，她微微笑着说：“你别怪他，他没做错什么。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它的后果自然应该是我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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