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日子
门外传来的声音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和压抑的狂喜。原本和桐叶并排走的莹儿顿了一下, 快走几步拉开院门。桐叶回头和吴军相视一眼, 也跟着走上去。
只见门外不远处的马车上, 赵婉娘不等刘平拿出脚凳，提着裙子跳下马车痴痴的看向郑子纯。郑子纯快走的几乎是跑过去, 一把将她紧紧抱紧怀里。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在他们身边消失。
那样的紧那样的契合，桐叶不忍看下去，撇过头不由自主红了眼圈。她自己经历过求而不得的痛苦, 因此可以体会他们此时的心情。
吴军早已抬起胳膊用袖子抹泪：他的少爷苦熬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终于熬到头了。
莹儿如遭雷击，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耳边是郑子纯一遍遍的‘阿婉、阿婉’。那是她娘！莹儿反应过来就要暴怒, 但是她娘并没有挣扎。
她脑海里回想起桐叶的话‘我们所看到的平静和美好，是他们的隐忍牺牲换来的’。她娘很爱她这毋庸置疑，只要她说一声，眼前这刺眼的景象就会消失。可是她能吗？她娘为她牺牲良多。
莹儿长了十二岁多, 第一次觉得心里好痛好难过, 那是她的娘，是她爹的……她不能阻止，但是她也无法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莹儿现在心里又痛又乱。
“刘平哥哥, 载我去钱府。”莹儿抹了一把泪，对惊讶过后就仿佛不存在一样，低垂头的刘平吩咐道。
“是, 小姐。”刘平立刻小心的调转马头。
马儿的嘶鸣声、马车的咯吱声，终于惊醒了沉浸在梦里的两个人。郑子纯略微放松手臂，两个人一起看向院门。
“莹儿”赵婉娘立刻要挣脱郑子纯的怀抱，却被郑子纯下意识的收紧手臂。
“莹儿你好，我是你郑叔叔。我有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次太匆忙没带，下次给你。”郑子纯讨好的笑着说。
莹儿冷眼看着把自己的娘，圈在怀里的知县大人。她脑子里一瞬闪过了很多冷言冷语，可是自己撒了气，自己的娘就该难受了吧。
莹儿勉强扯起一个笑脸屈膝道：“知县大人费心了，民女还有事，告辞。”莹儿的心很乱，因此说错话。这里是她的家，告辞也该是郑子纯告辞，她应该说‘少陪’才对。可是现在谁会在意这些。
赵婉娘瞪了一眼傻傻看着自己笑的郑子纯，低声说：“放手！”
郑子纯讪讪的笑着放开胳膊，不过胳膊虽然放开了，他心里却知道这一次，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上人。
“莹儿，天晚了跟娘回去好吗。”赵婉娘走到莹儿旁边温声说道。
日头斜到了西边的天空，再过一会就该吃后晌饭了。
“我回府里陪爹吃饭，好久没有陪爹吃饭，我想爹了。”莹儿低下头，声音里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伤心。
很久吗？赵婉娘沉默的顺顺莹儿的头发，在她看来才十来天，明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也好，你爹也挺想你的，今天还跟娘提到过你。”
莹儿觉得眼眶里一阵酸涩，她低低的说：“嗯，我现在就回去陪陪爹.”说完转身就要上马车。
刘平这次有眼力的急忙摆好脚凳。赵婉娘拉住莹儿：“娘陪你一起去。”
“你现在去，又要赶回来不方便。我刚好要回县衙，我送莹儿。”郑子纯连忙说道。
马车吱吱噜噜的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莹儿一个人坐在小小的车厢里。车帘一晃一晃荡出水纹一样的波纹。
随着马车的颠簸，莹儿跟着轻轻地晃动，她心里空茫茫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脑海里一会闪过爹娘相处时的脉脉温情，一会是桐叶温声的劝说，一会是郑子纯和她娘紧紧相拥的画面。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绪外露，她爹不管是和她大娘还是她娘，都给她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她以为夫妻间就该是那样的……
毫无疑问郑子纯很爱她娘，为她娘独善其身十几年。可是她爹……莹儿现在细细想来，除了她娘，她爹还有过好几个姨娘，她自己知道的就有四个。
莹儿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后看去，郑子纯和吴军骑马跟在后边。一位正七品的知县愿意为一个举人的女儿做护卫，都是因为她娘而已。
“莹儿怎么了？”郑子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莹儿往自己这边看，他驾着马快走几步，到了窗户边。
莹儿看着郑子纯陈恳的笑脸，淡淡的笑笑：“没什么。”她放下窗帘缩回自己的座位。她听她爹说过，郑子纯考察是‘优’这一届原本该升迁的。当时她爹还奇怪为什么，原来是为了守候她娘。
看着车帘又放下来，郑子纯也不以为意，到底是要小姑娘难过。他想着吴军的话，这小姑娘虽然长的不像赵小姐，脾气却挺像的，就是……就是没有赵婉娘那么任性。想起小时候阿婉的种种，郑子纯不由会心一笑：阿婉何止任性简直就是娇蛮。
郑子纯回忆小姑娘的样子，其实眉梢眼角还是有些阿婉的影子。尤其耳朵很像，皮肤也像，声音也像。
他知道阿婉的顾忌就是这个小姑娘，因此他要竭尽全力，取得小姑娘的认可。希望阿婉不要为难，更何况这大概就是阿婉唯一的孩子了。
莹儿心里乱糟糟的回到钱府，在书房里找到钱举人。
“爹~”莹儿全身的力气在看到她爹的时候，仿佛被一下抽空了。她轻轻地靠着门框，软软的喊道。
钱举人听到声音，放下书册站起来，笑呵呵的迎过来：“莹儿回来了，快来让爹看看，爹的乖女儿，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莹儿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涩，把自己藏在钱举人的怀里无声的抽泣。
感觉到女儿小小的肩膀，在自己怀里轻轻地颤动，钱举人心里喟叹一声。他挥退上来伺候的周全，安抚的拍了拍莹儿的后背。
“爹这里有新得的花茶，泡开很漂亮。爹特意给莹儿留着，莹儿陪爹一起泡开品鉴一下？”钱举人低头看着怀里藏起来女儿，和蔼的问道。
莹儿又抽泣了一下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随着钱举人走到书房里的小几旁边。
泡花茶的是粉青釉的茶具明润若玉，一直是莹儿的最爱。莹儿用茶匙舀起两三粒放进去，钱举人提起茶壶浇进去滚滚的开水。氤氲的热气薄薄的浮起来，莹儿盖好茶盖。
“要泡一会才能开，爹的乖女儿和周叔叔去洗把脸，好不好。”
莹儿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离开。余下钱举人一个人，慢慢的敲着小几静思。
过了一会莹儿从偏房回来。脸色微红的说“爹我洗好了。”
钱举人停下敲桌的动作，展颜一笑：“嗯，爹的乖女儿果然更漂亮了。”
莹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真的？”
“嗯，来坐。”钱举人向莹儿招手说道。
茶杯里的桃花将将泡开，衬着粉青的茶杯格外清新好看。
“你知道你娘的事了？”钱举人温和的问道。
莹儿用茶盖拨弄花儿的动作一滞，就听她爹继续说。
“其实在此时这是一件好事。”钱举人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儿，慢慢的说“往大了说真的不幸太子落败，牵连钱府。郑子纯好歹一县长官，有你娘在多少能庇护钱府一二。往小了说你原本是举人的庶女，你娘嫁过去，你就是知县的嫡长女……”
钱举人伸出胳膊止住想要说话的莹儿。
“莹儿你是我钱府的女儿，莫学那些乡野女子，一味小情小爱。你当处处以钱姓的荣耀为上，要学会从大处着眼。”
“爹~”
“郑子纯两榜进士出身不错，为官不算有什么手段。可以正好不会落下什么弊病。爹看他若是为官一生的话，从五品就是尽头。”
“爹。”
“莹儿”钱举人正色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你是爹的女儿，诗书子集都读过，应当是明事理的孩子。你是女儿家迟早要嫁人，钱府虽然门风清正是鄠县第一人家，可你外公过世太久了，你二哥又暂时无法科举。”
钱举人叹息一声：“现在这样对你最好，从举人庶女变成七品知县的嫡女。对咱们钱府更没有什么坏处。”
能有什么坏处，钱举人心里暗道，自己的妾侍成了知县夫人，钱举人摸着胡子微微的笑。
“好了，花茶不能顶饭，陪爹一起吃饭。”
秋收虽然已经已经结束，农人们却依然很忙碌，收回来的庄稼要么脱壳，要么扎起来存好。
李家依然雇着短工，郑二娘整天送茶送水。他们家的粮食绝大部分脱壳卖掉，不是不想多存些，实在是家里虽然有九间屋子，可是依然没有那么房子存粮。更何况眼见桐叶要成亲，他们两口子合计着多给姑娘陪些银钱。
陈青能挣扎爬起来的时候，除了去隔壁看看房子的进度，就是请李有福赶着牛车，送他去县里找合适的商铺。他的时间很紧。
自从那天以后，郑子纯天天就要来一趟八里村，去见赵婉娘。于是八里村的人慢慢知道：因为桐叶和陈青订婚，伤心地知县大人来找桐叶质问，不想遇见了美貌的赵夫人，郑知县一见惊为天人，立刻情根深种……
这些流言桐叶听了笑笑就摆，钱举人也乐见其成。可是有一个消息却给桐叶带来了麻烦。
李家人都忙得团团转，家里的活计大部分都落在了招弟身上，洗衣做饭收拾房子。虽然桐叶和郑二娘也会搭手做些，可是剩下的活计也不轻松。
但是招弟却越做越有精神，慢慢的也不是总一副受惊兔子的摸样，很偶尔她还能在李家人面前露出笑容。有时候家里人忙不过来，她也会提着茶壶给做短工的人，或者隔壁盖房子的人送水。在这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看重的感觉，李家人待她真的很好。
也因为她的露面，刘招弟好了的消息，传到了刘家村黄金花的耳朵里。
刘宝根‘嗤’了一声：“那贱丫头好了，卖的话最少也能卖七八十两银子。”
黄金花也有些可惜：“怎么说也是你姐，给人做奴婢是挺可怜的。”
刘宝根听黄金花说招弟是他姐，冲天翻了个白眼。
“哎，以前是有病，想着给她找个地方养着挺好，现在还是赎回来，过几年找个婆家好好的嫁了才好。”黄金花寻思县里大户人家不好找，可是一般的小富户或者中上户，再让招弟去做几年典妾赚上些，过几年聘礼也能赚些，可不比五两银子强。再说她这也是为了招弟好不是，自由身总比奴婢强。
可是想想李家那丫头的厉害劲，黄金花哆嗦了一下。怎么办呢？她低着头苦苦思索。
有了！黄金花眼睛一亮，再有六七天就到那丫头嫁人的日子，到时候他们家肯定会去好多人，那时候自己带上五两银子去赎自己姑娘，那么多眼睛看着，李桐叶再厉害也得讲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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