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礼物
蔚蓝的天与镜子一般透彻明亮的水域之间，一个纤细的身影婆娑起舞，她时而像一朵柔软的云，静谧缱绻；时而像逐云的一阵风，跃动翱翔。她的身姿舒展轻盈，比一只鸟更轻，比一阵风更轻。
但她的柔软和轻盈中又蕴藏着磅礴的力量，支撑着她不断向前奔腾，向上飞扬，像是天地间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跟随心的指引，奔向云的方向。
“啪！啪！啪！”
有力的掌声将沉浸在舞蹈中的林朝唤回现实。她回过头，面上笑意还未褪去，汗水从额间滚落，皮肤因为剧烈运动泛着健康的红色，看上去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生气勃勃。
“小北哥？你怎么过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好多了。我刚去找依姐拿药回来，”纪小北微微一笑，“看见你在这边，就想过来谢谢你的礼物。”他抬起双指轻轻按在右边眼侧，那里覆着半张精巧的银质面具，完美地遮挡住了下面丑陋的疤痕。纵然陈依依医术高超，却还是救不了他被丹火之毒烧毁的皮肤。
那片纠结蜿蜒的伤疤覆盖了他右边半个身体，再从肩膀、脖颈一直延伸到眼侧，所幸没有烧坏他的眼睛，不然他可没地儿哭去。
“我在总司的街市看到的，感觉很衬你。”
林朝给十八局里熟识的人都带了伴手礼，想要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听陈依依说了纪小北身上伤疤的事，她便起心思给他挑了这件饰品，送的时候还颇为忐忑，害怕他觉得冒犯。好在，纪小北看起来很喜欢这个礼物。
“正好你生日要到了，我最近穷，只能二合一省一份礼物钱，你不会怪我小气吧？”林朝开玩笑地说。
纪小北的笑容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扩大开来，“当然不会。”
他有些意外林朝竟然知道他的生日，想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林朝这个人，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心细如发。比如，她在送的面具角落里请人刻了两个字，那是他的表字。
纪小北虽然占着一个有钱庄小少爷的名头，却也不是什么正经少爷。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纪思南，才称得上有钱庄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他只不过是纪鸿酒后乱性的意外，母亲连有钱庄的门都进不了。所以他习惯了站在人群之外做个观众，也没盼着谁能记住一个观众的姓名和生日。
即便这只是林朝一视同仁的关心，但被人记挂的感觉总是好的。这让纪小北陡然生出一点攀谈的欲望。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跳舞？”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考试了，我得抓紧练习剧目。我本来是在走廊那里练的，但是大神要出门，担心他不在我会磕着碰着，就让我到‘空厅’这边来跳了。”
林朝挨千刀的运气十八局里几乎人尽皆知。十八楼这处‘空厅’里除了充盈的灵力，就只有漫无边际的天和水，想出什么意外都难。
看得出暮诚费了心思，特地为林朝搭了一根浮空的把杆，又施法将“水”折成一道垂直于水面的镜墙，方便她练习。
“诚哥最近很忙吗？”
长期守在林朝身边的暮诚不见踪影，只留下霜寻在旁边替他看着人。
林朝不太确定，“应该挺忙吧，他最近神神秘秘的，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听说淘汰案终于过了？”
说到这个，林朝立即跟打鸡血似的高兴起来，“过了过了！你都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曲折！要不是大神脑子灵光，声东击西，这事还有得磨呢！”
见林朝眼里还残留着胜利的兴奋，他犹豫了会儿，意味不明地开口：“不会觉得失望吗？”
“嗯？”林朝不解。
纪小北看着远处天上被法阵催动的层云，“明明是件好事，却不得不依靠强权去对抗强权，还要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去达成目的。如果诚哥没有道尊和云中城做靠山，又有几个人愿意出头，陪他促成这件事呢。”
林朝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替暮诚申辩，他促成淘汰案靠的不是背景，而是实力，但仔细想想，纪小北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做担保，即使有利可图，又有几个人敢陪着他冒险呢。
但很快，林朝就自己想通了。她仰脸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要结果是好的，何必纠结方式方法呢。只要没有伤害其他人，最大限度利用自己已有的资源去达成目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从这件事来看，能拥有强大的背景，对大神来说，真是太好了。”
“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失望，不是吗？如果不是‘暮诚’，就做不到。”纪小北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这样的道衍司，这样的修仙界，真是烂透了！”
林朝心里有些奇怪，纪小北平时并不是这样愤世嫉俗的人，相反，他相当温和有礼，少有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候。
思索一番，她倒也想通纪小北的心理了。
都是为了守护一方出生入死，暮诚旧伤难愈，他毁了容貌，可总司却还因为权力争斗，对他们的付出牺牲视若无睹不说，还要给人泼上脏水，踩两脚。是个人都得愤愤不平地emo一段时间吧。
林朝无法安慰纪小北什么，只是不认同地摇摇头。
“我倒是觉得，就是这样，才叫人充满希望，不是吗？”林朝说话轻轻的，不像是要说服谁，只是单纯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有好就有坏，大到国家，小到个人，总不能因为其中不好的地方就将其全盘否定。
道衍司是有很多腐朽沉疴，可它总归还是庇佑着大家，约束混乱，维持安定。
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么多愿意努力去把它变好的人，就像你，就像大神。你们都让我看到了希望。”
身后的纪小北久久不言。林朝转过头，看见纪小北用一种复杂深沉、难辨情绪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里有几分怪异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这次，纪小北没再说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
和纪小北的交谈，林朝并未放在心上。
她的心思都落在暮诚身上。
暮诚已经出去快一天了，连中午吃饭都没回来。林朝给他发消息，只得到暮诚一句“在忙，晚点就回”的回复。
和暮诚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长到开始慢慢变成林朝的一种习惯。所以，偶尔的分离才叫林朝觉察出一种不适应。
接近晚饭的时间，消失一天的暮诚终于重现身影。他像是完成什么大事一样，目光炯炯，神色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啊？”
“跟我走就知道了！”暮诚拉着她急于往外走，这次，连霜寻都不打算带出门。
“不吃饭了啊？”
“出去吃！”
能让暮诚着急兴奋成这样的礼物，林朝属实是有点好奇了。
走了一段，暮诚又突然停下，林朝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在他背上。
“又怎么了？”林朝问。
暮诚看着她，突然戏谑一笑，“差点忘了。”
在林朝反应不及时，暮诚打了个响指，而后林朝便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慌乱了一会儿后，感觉到暮诚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林朝才反应过来暮诚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不由得又气又笑：“大神你干什么呀！我都看不见了，我要怎么走出去啊！”
暮诚也愣了一下，不过，只思索了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向林朝伸出双手。林朝感觉身体一轻，就这么被暮诚横抱了起来。
她看不见，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暮诚带着笑意的声音搔过她的耳廓，“这样就没关系了。”
恼人的热度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脸上。林朝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暮诚怀里，让暮诚看不见自己才好。
暮诚抱着她穿过18楼长长的走廊，自天台御剑飞行离开十八局。
在暧昧又沉默的飞行中，林朝渐渐冷静下来，空出一点脑子去思考暮诚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带我去见那个神秘的雇主？终于能知道是谁花重金请暮诚来保护我了？还是要去什么神奇的地方吃晚饭？要是晚饭太丰盛怎么办，我最近的体重真的很难控制啊……
在林朝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暮诚停止了飞行。
根据周围的环境，林朝猜他们应该是进了一个小区。周围有居民和孩童的吵闹声，还有用卡刷开门禁的声音。
大神不会要带我去他家吧？话说，大神那么有钱，有自己买房子吗？他带我去他家干嘛？还蒙我眼睛……孤男寡女的，这是要干嘛啊……
林朝刚刚冷静一点的大脑又开始飞速升温，她脸上的热度甚至让和他们同乘电梯的阿姨担忧地搭话：“哎哟，小姑娘脸怎么那么红，是发烧了吗？”阿姨大概是看暮诚一直抱着她，就以为她是生病了。
林朝羞得想撞墙，却只能撞到暮诚坚实的胸膛。
暮诚被她可爱得想笑，又怕真的笑出来把她惹恼了，只能憋着笑意回道：“嗯，发烧了，走不动路。”
林朝真想伸手戳他，把他胸口戳个窟窿！走你妹的不动路啊，要不是你施法把我眼睛蒙上了，我至于要人抱着走吗！真是狗咬吕洞宾……呸，不是，真是猪八戒败仗，倒打一耙！
不知道上了几楼，暮诚终于把她放下来了，一面恢复她的视力，一面替她遮着眼睛，避免强光刺|激。
好容易能适应光线了，林朝这才扒开暮诚的手，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
他们在一栋居民楼里，面前是一扇有些眼熟的朱红色防盗门。她抬眼看向门上，“1803……”
有限且久远的记忆随着这个门牌号迅速回笼，她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变了脸色。
林朝难以置信地看向暮诚，声音因为瞬间的紧张难熬到有些尖锐：“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都知道什么？是苏泷说的，还是你调查我？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她想一只被突然丢进无形牢笼里的小兽，匆忙亮出爪子四处抓挠，急切地想为自己的恐惧挣扎出一片出口，用张牙舞爪和歇斯底里来掩盖自己的瑟瑟发抖。
暮诚才想过她会抗拒，却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激烈得让他忍不住心疼。
他们认识以后，林朝一直是温暖的、爱笑的，即使不满反抗，也跟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顶多蹦跶得高一点。
现在，她神情冰冷，周身蔓延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就像他们第一见面，暮诚因为使计强行留在她身边而惹恼她的时候一样，她变成了一只刺猬，谁靠近都要扎得满手是血。
林朝冷着脸甩开暮诚的手，转身就走。
暮诚看着她的背影，满眼心疼地说：“他们想见你。”
林朝的脚步停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暮诚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清那句话。
等了等，她转身看着暮诚，神情茫然得有些麻木地重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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