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寂静的，疯狂的
“活了？”暮诚愣住了。
他出生仙门世家，又师从青山书院，从小见过的符咒案例，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却从来没有听过符咒活了的说法。
“对，活了！”秦烟又重复了一次，确认暮诚没有听错。
“那会怎样？”
“不知道。”秦烟兴奋又无奈地挠挠头发，“普通的符咒，无论怎么变化都万变不离其宗，其画法走势都是根据已有的符咒定式去组合，所以大概的效用怎么都能猜到一二，而这个活咒，就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它要怎么生长，完全无迹可寻，更不要说去推断它会产生什么效果。”
顿了顿，秦烟继续输说：“不过，根据我刚才的观察，她身上的玄泽和怨气比起我上次观测，至少增加了十分之一，增长速度比我当初预测的快了接近一半，长此以往发展下去，怕是连你也护不住她。”
屋内顿时陷入一种带着焦躁的死寂，暮诚拿起桌上放着的烟盒和打火机，想要点支烟捋一捋思路，刚点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烦躁地把烟头掐灭了。
良久，暮诚开口道：“我等下给师祖发消息，请他帮忙寻一寻仙尊的下落。”
秦烟眸子亮了亮，心满意足地笑道：“仙尊游历各界，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办法。”
秦烟其实早就想到要请仙尊帮忙，但仙尊行踪不定，只有道尊宋衍和妖尊殷知知道怎么联络她，可暮诚此人，看似世故圆滑，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其实独立又倔强，轻易不愿意求谁，哪怕是至亲之人。
先前为了那个人，他已经去请过妖尊和道尊帮过一次忙了，秦烟还当他这次不会再愿意，所以也不好开口劝他，现下暮诚自己想通了，作为一个热衷符咒研究的妖，秦烟也乐得看一看这个世所罕见的“活咒”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暮诚作为十八局的局长，事务本就繁杂，请了两周假，需要处理的文件就堆了半人高，饶是陈依依已经帮他过滤了一轮，剩下的工作量仍然十分惊人。他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和秦烟继续讨论了几件他不在时比较棘手的案子，门外就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
秦烟打开门，原来是早上被放出去打探消息的银鸟霜寻回来了，应该是结果还不错，霜寻站在邱岳和的肩上，昂着小脑袋一脸骄傲，就差没开口说“快来夸我！”
暮诚笑着挠了挠霜寻的下巴，又喂了它最喜欢的零食，小银鸟才“得得得”地在桌上敲出它探查到的信息。
霜寻是暮诚从小养大的，所以霜寻的意思暮诚偶尔也能领会一二，但要论正经和灵鸟、妖兽|交流，还得靠正经妙音山出身的灵兽师邱岳和。
霜寻在邱岳和手下训练过一段时间，能够通过妙音山独创的密音法和邱岳和沟通信息，邱岳和再把霜寻从小妖那里打探到的信息一一标记到锦绣城的全息投影中。
暮诚看着投影上的红点和箭头动线不说话，等秦烟给他一个解释。
秦烟知道这件事对暮诚来说有多重要，现在信息已经基本确定，她便不再打哑谜，道：“半个月前，你刚走局里就接到官方递过来的一个案子，7月26号，城北墨角区发现了一具当天死亡的失|体，死状很像是被野兽撕裂啃食过的，尸体被大剌剌地扔在路边野地里”
暮诚闻言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要不是官方有意封|锁|消|息，这件事早该上热搜了。他们原本以为是动物园逃跑的大型食肉动物所为，但调查以后发现并没有动物逃跑，也没有城区跑进野生动物的消息，一筹莫展的时候，又连续接到两起相似报案，眼看压不住了，才递到我们这边请求协助。”
闻言，暮诚浑身不可扼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邱岳和看不下去，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手边，暮诚却浑然未觉。
“我们消除了目击者和知情人的记忆，又请鬼|差那边对失|体进行了核查，发现死|者不仅□□毁坏严重，连魂魄也碎灭了。加上三次作|案的间隔越来越短，案件越来越惨烈，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二十二年前那个震惊整个修仙界的案子”
“奎木狼之祸！”
暮诚替秦烟补充道。他双目赤红，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着血肉一般地吐出来。
“”秦烟被暮诚的眼神震得顿了顿，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果你是这种状态，那即便你是老大，这个案子也不能让你负责。”
暮诚知道秦烟说得有道理，他已经等了二十二年，即便再难受，也得忍耐冷静下来。
他握紧拳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体内清凉的灵气运行了两个周天，等到那股灼人的恨意慢慢褪去，把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才缓缓放松，睁开眼。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秦烟见暮诚冷静下来，便继续说道，“但根据霜寻从小妖那里打探到的描述，这次连环凶案的作案者，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逃窜了二十二年之久的恶妖——奎木狼。”
邱岳和面色略微沉重，道：“霜寻说，奎木狼作案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也不怕有小妖物看到。如此有恃无恐，只怕他的修为比之当年，又更上了一层。”
暮诚用力捻了捻手指，没有搭邱岳和的话，反而轻声道：“这件事虽然瞒得住普通人，却很难瞒住修仙者。”
秦烟说：“的确，论坛上已经有几个帖子在讨论这件事了，只是暂时还被管理组压着热度。如果消息散播出去，修仙界又将是一番人心惶惶。”
“不能再压了，论坛不是用来控制舆论的。堵不如疏，这种事情堵越得狠，反弹后的情况只会越严重。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抓住奎木狼，不让他继续为祸。”想了想，暮诚补充道，“阿岳，你去通知管理组，现在立即把帖子放出来。再让依姐去和总司那边沟通，出个官方说明和注意事项，好让所有人提高警惕，注意防范。”
“好！”邱岳和接了命令就立刻出去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暮诚盯着半空中的全息投影出神，秦烟则用手指在桌上敲出规律的节奏。
半晌，秦烟突然出声：“你该不会想要自己解决他吧？你虽然是最年轻的太虚中境，但也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能打过一只两百七十多岁的老妖怪吧？”虽然暮诚向来冷静稳重，但涉及奎木狼之祸，秦烟也不得不担心他做傻事。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暮诚连个白眼都欠奉，“我在想，奎木狼之所以敢那么明目张胆，一定是修为在这二十二年间有了很大的长进，比如朱律境日格。”
“的确有这个可能。”
“我们十八局明面上的实力，最高也就是我这个太虚中境，他实力早已超过人族的太虚上境，所以他才敢那么自信地毫不掩盖身份。就算霜寻帮我们探查出了大概的范围，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搜寻一个朱律境日格的大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就不怕我们要向总司求援吗？”
暮诚摇摇头：“逍遥境的老怪物们是不会为了几个人的死活就出手的，所以总司最有可能派来支援的就是太虚上境修士。但这种境界的修士很容易被奎木狼觉察，到时候被他伺机而逃，我又再上哪儿去找他。他就是算准了这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若是请老城主或者两位尊上出手呢？”
“外公年事已高，如今正在闭关修炼，我不想让他再因为这件事难过了。至于两位师祖，还用不着劳烦他们，我已经有办法了。”
“哦？”秦烟眼神里露出些兴味。
暮诚笑了笑，笑意里带着执行部所有人都熟悉的胸有成竹。
“都是现代社会了，纯拼修为傻不傻？我们十八局的确没有太虚上境的修士，可我们有三十四局里最先进的灵器，和堪比天字号灵石的‘人行自走发电机’啊。”
暮诚又和秦烟商量了一些任务的细节，处理了剩下的文件，就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间。十八局在6楼有自己的食堂，最近新开了粤菜馆，暮诚和秦烟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蒸排骨、艇仔粥、红米肠
客厅靠窗户的位置摆了两张对行的软沙发，刚才林朝和修一洛挪到了这里一起看动漫，这会儿修一洛看得正起劲儿，林朝却在另一边睡熟了。
林朝睡着的时候其实很乖巧，是真的乖巧，睫毛轻轻合住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侧卧在沙发上，抱着手就不动了，一定也不像平时看似乖顺，实则一脸不服，就差把“你是不是有病”几个字写在脸上的样子。靠窗的位置离空调远，温度比较高，林朝大概睡了挺久，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红彤彤地衬出一种可爱。
“我看她一直深思不属、心绪不宁，就给她用了点安神香，让她歇一歇。”陈依依见暮诚在看林朝，便解释道。
“多谢师姐。”
“你没有告诉她实情？”
“没有必要。”暮诚心里压着事，不想讨论林朝的问题，拿了安神香的解药送到林朝鼻尖，解药挥发了一阵，林朝便悠悠醒转过来。
刚醒的人眼神有些发愣，一动不动地盯着蹲在她面前的暮诚。
暮诚说：“该吃饭了。”
林朝又安静了几秒，才轻轻答了个“嗯”，借着暮诚伸过来的手站起身。
行政部效率很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奎木狼出现在锦绣城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修仙界，饭桌上几个人都在不停地抱着手机回消息，只有林朝一个人在安安静静吃饭，气氛便显得越发压抑凝重。
暮诚回完云中城和藏冬谷来的信息，见邱岳和也闲下来了，便跟他安排道：“我跟附生定的那批探测灵器这次可以试一试效果了，如果这次能成功，就可以量产了正式投入使用，再向总司和其他分局推广。”
“好，我明天就安排灵鸟去试。”
“附生什么来锦绣城？”林不忘听见好友的名字，便忍不住开口问，“上次说7月就要来，这都8月底了。”
暮诚说：“阿衡的治疗有效果了，他说要等阿衡的情况稳定了再确定时间。”
“那阿衡姐姐也一起来吗？”修一洛也高兴起来。
“这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她。”
说起阿衡和附生的事，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气氛跟着就热闹了，暮诚看了看七嘴八舌的几个人，又转头看了看仍在默默吃饭的林朝，一种家长看着自己孩子心里憋事儿的烦闷和对孩子不合群的担忧油然而生。
暮诚自23岁入了太虚境就能做到辟谷了，他心里有事，没什么食欲，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见林朝也吃完了，便收拾了两个人的包，准备送林朝去上班。
原本两人该原路返回，从一楼大门出去，要离开的时候，暮诚看了眼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林朝，突然改变了主意，带着人拐进了另外一道门。
门后是长长的环廊，环廊左侧像大学宿舍一样，是一个又一个房间，门上挂了写着每个人名字的门牌。
“我们平时都住这边的宿舍。”见林朝在好奇地观察，暮诚如是解释道。
“嗯。”
环廊右侧是长长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巨大的市中心广场和高楼林立的建筑群，不时有白色的鸟群自楼顶滑翔而下，四散向远处飞去，又从远处折返飞回。
环廊连着环形向上的楼梯，逐级引人向上，楼梯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铁门。
暮诚走上前，伸手推开厚重的铁门，无数白鸟自他身后从耀眼的日光中振翅跃起，奏出“扑棱”的乐响。白鸟群上方，巨型金属环套着球型时钟正在极富规律地转动，在两人面前投下巨大而变幻不停的阴影，阴影指向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城市森林和广袤无垠的蔚蓝天际。
这里是十八局的楼顶天台，没有像普通办公楼一样设置高高的围栏，四周围一览无余，危险又迷人。
暮诚带着林朝往天台边缘走去，越走越近，肉眼可见的高度足够惊心动魄，两个人面上的表情却纹丝未动。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暮诚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林朝疑惑地看他。
暮诚比她高了一个脑袋，在这个距离看她，眼睛会稍稍眯起来。他突然勾起嘴角，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笑了笑：“林朝，你想不想，疯一场？”
林朝被问得茫然，还来不及发问，一股力量轻轻打在她肩上，把她从天台边缘推了出去。
微笑的暮诚、巨大的时钟和耀眼的天空快速地从林朝的视线里划过。地吸引力带来强烈的失重感，凛冽的风自下而上猛烈地袭过，敲得林朝那颗从听到暮诚的回答起就被冻僵的心脏跟着“噗通、噗通、噗通”渐渐由慢极快地跳动起来，而后是后知后觉地恐惧逐渐攀上麻木的情绪，她的瞳孔渐渐缩紧，呼救的声音从喉咙里即将跳跃出口。
“感觉如何？”一股力量从她背后迅速而有力地将她托住，而后坠落的画面在一瞬变换为极速上升，林朝僵硬地转过头，暮诚那张帅气的脸挂着欠扁的笑容出现在一旁。
林朝安静了两秒，忍无可忍地把压在嗓子里的声音吼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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