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求神拜佛

距离上次面试模特公司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郑强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被骗了。

        消瘦帅气、打扮得十分潮流的总监非常热情的接待了郑强。那份热情和夸张的表情令郑强感觉有些坐立不安，特别是穿着粉红色衬衫、捏着兰花指的总监扭捏着身体两眼放光地盯着郑强强壮的肌肉时的神态，令郑强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面试一如既往的顺利，面对总监的各种问题，郑强的回答都是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再配上他本就具有磁性的洪亮声线，总有一种不怒自威、沉稳安定的感觉，这份口才也让郑强这么多年各种场合的说话、演讲、面试无往不利。

        面试的最后，这位叫做喀斯摩的总监对郑强十分满意，立刻让郑强填写了入职表。但是郑强面试的本就是兼职模特，所以平时不用坐班，只需要按照要求保持手机开机，在家待命即可。期间不影响郑强找别的工作，但是拍摄日必须及时出现而且要保持住良好的状态。为了向用人公司推荐，郑强还按照要求拍摄了一套模特卡，而摄影师就是喀斯摩总监本人。喀斯摩要求他脱掉上衣露出肌肉摆了很多郑强这辈子都没有做过的动作，最后还向郑强收了几百块钱的制卡费。承诺一有公司需要模特，优先向对方推荐郑强。

        然而到了现在一个月了，郑强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当他打电话去公司询问的时候，前台小姐姐的态度倒是异常和善，不论郑强是急躁还是愤怒，小姐姐都用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和温柔的语调回答着郑强的每一句问话，大多是“模特公司会向用人公司提供模特卡，由用人公司根据产品的需要选择模特”云云，总之就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直到郑强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才从一些论坛上了解到，有些模特公司其实根本就是皮包公司，并没有所谓的模特业务，每天就在网络上发布模特招聘信息，开出优厚的待遇吸引人们去面试，然后再借由拍摄模特卡的理由进行收费，其实挣得，就是面试者的钱。郑强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但是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累，再也提不起什么维权的心了。

        一次次面试失败，令郑强再次有些意志消沉。他有些提不起劲来，这种感觉既不像之前失魂落魄般的怨天尤人，也不是悲愤异常的想要暴怒发泄，而就是一种淡淡的、没来由的疲惫。这种疲惫既包含了对未来的忧虑，又包含着对现实的无奈，既像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妥协，又像是对明天无所适从的迷茫。就好像是当年追求婉卿的时候，那种非常渴望，又觉得自己不配时的感觉。

        人们常说，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一个寄托和安慰，于是宗教便因此而存在了。正是因为人生实苦，才让人不得不怀疑，一定存在一个永恒快乐的地方与之对应，否则人生实在是太过于悲剧并且没有意义了。天堂也好，极乐也罢，总会有一个地方，让人感觉到安宁和平和。

        郑强也不由得怀疑人生，人常说否极泰来，可是最令人忧愁并不是低谷时的艰难困苦，而是不知道希望在哪的迷茫无助，还有不知道要在这份纠结困苦中挣扎多久的期限预期。这种不上不下、悬空不定的内心，实在是令人心浮气躁、心灰意冷、心力交瘁、心怀惴惴，这种时刻在崩溃和重塑之间徘徊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终于有一天，郑强的母亲实在是看不下去郑强这样失魂落魄，决定带他去拜一拜佛，找个大师求卜问卦，且不论这怪力乱神是否靠谱，至少能够让郑强得到一点儿心理安慰，从而正常生活也好啊。

        肆虐的疫情总算是在政府和各单位的全力配合下，稍稍得到了控制。随着交通封锁的解除，街道上再次恢复了车水马龙。很多人纷纷感叹着，原本令人焦躁不堪的堵车，还有人声鼎沸的拥挤人潮，此刻居然充满了别样的烟火气。体会了一把空荡荡的城市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幽静，才明了人天生就是喜欢人声鼎沸的市井还有亲近交流的随意。

        或许是经此一疫，让人明白了人类力量的渺小和人生的无常，来这座古刹进香的人们比以往要多了不少，很多人即便是普通游客，也比往前显得更加的敬畏和虔诚。

        从钉头林林的雄伟木门，跨过高高的门槛而入，迎面而来的阵阵梵音和扑鼻将至的飘渺清香，让人的心都不自觉的沉静下来。寺庙内，刚刚做完早课的僧侣穿行在游客之间，目不斜视、心无挂碍，灰布僧袍朴实无华，布面僧鞋在洁白干净的汉白玉石地面上飘然而过，不染纤尘。

        观音殿、罗汉堂、还有佛祖所在的大雄宝殿，这座百年古刹的结构其实十分的简单，这还是由于这座寺庙近年来香火日盛、政府部门为了推广旅游业还扩建了不少之后的规模。寺庙内雕栏玉砌，飞阁流丹，即便规模不大，却也精致非常。各种古建筑经过细心的保养和维护，不仅雕画栩栩如生，颜色油漆一如新刷。

        郑强面无表情的跟着母亲在寺庙内漫步着，穿过云亭如盖的参天古树，到慈眉善目的佛祖像前，母亲虔诚地在蒲团上磕头祈福。郑强在母亲的示意下，也随着母亲的动作顶礼，可是临到闭眼许愿的时候，郑强居然脑子一片空白，于是默念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无所求。

        郑强无所求，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而是心里空落落的，啥都没有。这种迷茫和慌乱，让他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头绪，所以竟然不知道向佛祖去求什么。

        母亲在一旁，看见郑强虔诚地祈祷，心里涌上了一股安慰，她可不知道郑强想的是“无所求”，本着“想法说出来就无法实现”的约束，她也不敢去问郑强在想什么，但是从郑强的样子来看，至少郑强心中还是有欲望的。而对于此刻的郑强来说，只要有欲望，就是最好的，有欲望，才会有动力，才会有期待，生活才会变得丰富多彩。所以，在母亲来看，这次寺庙之行，取得的效果似乎大大超出了预期。

        拜过了佛祖，母亲特地带着郑强在小小的寺庙中转了好几圈。她和郑强都很久没有如此惬意放松地在公园中自由的漫步了。寺庙的后院里，有几方小小的石桌石凳，可供游人休憩，石桌石凳摆放随缘，并无定制，正如一旁的丛竹自生，自由随意。

        林清玄在《心无挂碍无有恐惧》一书中曾经说道，人应该享受“一心一境”的境界，所谓的“一心一境”，从简单来说，就是活在当下——所谓“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郑强看此刻寺庙至外，就是繁忙的大街，人们来去匆匆，而仅仅一排围墙之内，灰布衣袍的僧侣沉静舒缓。一内一外，一静一动，这种强烈的对比让这座寺庙仿佛成了尘世间的一方净土，就连失魂落魄的郑强，到了此处似乎也忘却了尘世里的烦恼，如同被净化了一般。

        穿过后院，再继续向前，便是一座硕大的观音像，这是一座特别的双面观音。在大多数的影视剧中，观音大士都以女相出现的情况下，这做塑像难得的雕塑着男身观音。

        这座观音像是由信徒捐献，足足有十几米，再加上塑像底端的台阶和支柱，总高度约莫有三十米，在后院范围内的任何地方，皆需仰望。

        观音像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忧无乐，就这么淡然地俯视着芸芸众生。全身铜塑，未铸金身，令整座雕像有了一种怜悯世人的悲戚感和沧桑感。

        观音身着素袍，左手托净瓶，右手掐指诀，皆在胸前，淡然的目光如同能够直射人心一般，让人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走在观音像前，郑强的内心也莫名生出了一种渺小的感觉。看着寺院梵音阵阵，清香袅袅，观音像漠然肃立，人人心中都有信仰和依靠，让人莫名的安宁无忧，再无一丝恐惧和挂碍，这种感觉，倒让郑强心中难得的平静清明了几分。

        观音像前，郑强和母亲已经穿过了大雄宝殿，在观音像后，自然就是罗汉堂了。

        500名同真人一般大小的金身罗汉在蒲团上同列，被隔于玻璃橱窗之内，在罗汉堂内随缘排列，竟隔出了几条纠缠互通的道路。在罗汉堂数罗汉，是这座寺庙的一大特色。因为在这座寺庙中，每一位罗汉都会有对应的金签一张，签上都会有一首谒诗，在罗汉堂外金钱购买处的旁边，还有专门的解签处，既有专人对谒诗进行解读。

        当然，这也是寺庙创收的一种方式，金钱十元一张，解签分粗解和精解，价格也分有不同。当然，现在因为手机网络发达，很多年轻人都会在数完罗汉、购买金签之后，直接在网络上搜索谒诗，自然就会有解释，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数罗汉有很多数法，但是最核心的要素，便是两个字——随缘。有人说，数罗汉是从进门第一尊尊者开始，按自己的年龄周岁来数；有人说，是从自己第一眼看得心有所感的尊者开始，按照心中第一个出现的随机数字来数，还有的说按进门的左右脚，若是左脚先进，便从左边数，若是右脚先进，则从右边数，还有的说是男左女右的。总之，并没有特定的方式去数罗汉，一切随缘。

        郑强和母亲一路慢慢走着，也没想去数罗汉，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去一尊尊走过这些面目神情各异的艺术精品。与刚刚罗汉堂外，神情悲悯肃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佛祖像、观音像相比，这罗汉像确实风格迥异，说是面目狰狞也不为过。甚至还有的罗汉脚踏骷髅，就像是煞气腾腾的恶魔。

        在佛法中，这是用菩萨的忿怒相来映照解释的。“忿怒相”其实是菩萨慈悲的一种体现。这些扭曲怪异恐怖的样子，是为了遏止恶人的恶行，让他们不要再造恶业，一面将来受苦果。菩萨满心慈悲，希望众生能够改恶行善，虽是怒目相，但是却是发自悲悯的内心。按照佛经所说，菩萨为了普渡众生，会根据对方的不同来显示不同的形象，有时慈眉善目，有时金刚怒目，为的是希望众生断一切恶，修一切善，离一切苦。

        在母亲的鼓励下，郑强也无奈地被推搡着去数罗汉，当然，郑强不会像其他善男信女一样为了一种开示和引导去很虔诚的数罗汉，他只是随意地看着这些罗汉，一边欣赏，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过它们头顶的数字。

        突然，他看到一尊罗汉，颊须虬髯，浓眉杏眼，正襟危坐，正是五百罗汉第二百三十八尊，干陀罗尊者。传说干陀罗尊者本是西域人，不远万里来到洛阳，在洛阳东南之山修立寺庙，被尊位寺主。他风操卓然，善法术。有一次，他对同住的僧众说，在洛阳东南有座盘鵄山，山中原本有座古寺，虽院落已毁，但故基尚存，可以修立寺院。众僧不信，但是在他的督促下，果然入山发现了一处旧寺石基，于是在基础上修立寺庙，并推他为寺主。这座寺庙距离洛阳一百多里，他总是每天清晨旧来到洛阳城中，薄暮方回。有一位自认为行走迅速的僧人奔走如飞，但是仍然赶不上他。干陀罗尊者让他拽着自己的衣角，这位僧人只觉得耳边风声飒飒，须臾就回到了寺中，毫无疲倦的感觉。

        在售签处，找到第二三八尊干陀罗尊者的金签时，只见签上的谒文写着：“一寸光阴一寸金，劝人惜时早回心，妄缘尽逐空花落，闲向风前月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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