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价之宝
处理完宴会的收尾事务，孟离第一时间登上大罗天。
他与月华交情匪浅，时常上来串门，也用不着派人通传，径直大摇大摆朝宫里走去。玉虚宫的宫人早已习以为常，见了他纷纷行礼。
孟离手执一把玉骨扇，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那家伙长得一副似狼非狼，似狐非狐的模样。通体灰白，唯有耳朵边缘与尾巴末端的毛发呈棕黄色，那几处色彩点缀在它灰白的皮毛上甚是惹眼。
发生了食花事件后，流朱立马吩咐百芷为小七准备吃食，自己则领着绿萝到水芸宫登门赔罪。一时间，照看小七的担子便落在了月华身上。
月华从未与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过，也不知要如何照料，遂将小七放在花园里自行玩耍，自己则坐于一旁的凉亭里看书。好在小七乖巧懂事，不哭不闹也不黏人。
恰逢有几名宫娥在花园里打理花草，小七看着觉得十分有趣，便蹲在其中一名宫娥身边，学她为花浇水除草。
那宫娥先是抬头朝凉亭的方向偷偷觑了一眼，而后又默默垂下头来继续干活。
不久前天莲池发生的大事她也在场，虽不知小七到底是何来头，眼下见她安然无恙出现在此处，月华天尊对她的行为又无任何约束，心衬着她定是哪家尊贵的小仙姬，轻易得罪不得，于是便也不敢出声阻止对方堪称捣乱的行为。
孟离去书房扑了个空，问了宫人才知道月华在花园里。一路寻来，人未到，声先至。
“我还以为你贵人事忙，又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躲在这里偷闲啊！”
月华头也不抬，继续翻阅手中书籍，幽幽回道：“若论偷闲，整个九重天谁能比得过你孟三殿下？”
孟离并未理会他的打趣，撩起衣摆与月华相对而坐。
“我这不是关心你，特地来看你吗？”话落，孟离用白玉扇遮住下半张脸，颇有几分神秘的样子，小声询问，“不到一个时辰你便回来了，是否途中生了变数？”
轻轻放下手中书籍，看着从远处快速靠近凉亭的身影，月华将身子往座椅上一倚，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在极北之地得了个无价之宝，你说……这算不算变数？”
“无价之宝？那冰窟窿里有何珍宝？”
月华笑而不答。
孟离已经很久没见月华笑过了，不禁有些怔楞地看着对方，恍惚间还以为时光倒流，而眼前坐着的仍是那个会为情所困，会怒发冲冠为红颜，拥有七情六欲的鲜活凡俗之人。
以为他当真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正待细问，却被身后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回头望去，只见原本趴在亭外假寐的狼狐炸毛似的跳了起来，身上本就灰白的毛发上留有一道小小的黑泥手印。
小七原本在园子里给花草挖泥浇水，玩得不亦乐乎。听见孟离的说话声，出于本能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看见孟离身边跟了只毛茸茸的四脚兽，一下子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放下水壶一路小跑过来，见这东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蹲下身来，伸出小手轻轻抚上它的背脊。谁知刚碰到狼狐，对方便一跃而起。小七吓了一跳，仓惶起身时不慎跌坐在地。
似乎被她憨态可掬的样子愉悦到了，月华的脸上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随后走过去将人从地上抱起来站好。
狼狐虽被小七的触碰惊醒了，却没有露出呲牙咧嘴的恼怒之态。它看了看小七，摇摇尾巴，似乎在与她打招呼。直至孟离轻唤了一声“瑾娪”，复又蜷曲着身子趴睡在地。
孟离回缓过心神，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
刚才打理园子的宫人离凉亭较远，小七又蹲在那名宫娥身侧，身影被遮挡住了，故而孟离未曾看到她。
审视的目光将小七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看了好几遍，孟离惊奇地问道：“你宫里何时多了个奶娃娃？她是谁？”
这时，百芷正巧做好膳食送过来，见了月华与孟离躬身行礼。
月华看了眼自行拍了拍手掌的小娃娃，对着百芷吩咐道：“带她下去清洗一下，再行喂膳。”
“诺。”百芷一手端着膳食，一手牵着小七领命告退。
孟离收起白玉扇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渐行渐远的人影。小七也三步一回头的往回望，不过，她看的不是孟离，而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只狼狐瞧。
小七长得虽还稚嫩，五官却精致得很，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黑黑的眼珠仿若天上的星辰般，一闪一闪的，十分耀眼好看。
抬眼看向身前摆着一张冰块脸的男人，又想到对方刚才的举动，孟离忍不住啧啧摇头。
月华瞥他一眼，“又想说什么？”
“难得见你对一个奶娃娃这么好，还细心叮嘱宫人。那小女娃到底是何来头，竟能引得向来清心寡欲的月华天尊如此关怀？”
虽知这种猜测毫无可能，孟离仍旧忍不住玩笑道：“该不会是你在外面欠下了风流债，债主找上门来了吧？”
月华身份尊崇，相貌俊美，爱慕他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想要借由联姻之举笼络他的神族亦不在少数。可他偏偏性子清冷，几千年来未曾再对哪位女子动心过。但凡他身边有任何异常情况，免不得引起各种流言猜测。
月华还未成为上神之前，老天君便生出了要与大道君结为姻亲的打算。也不知是他老人家不争气还是太过争气，一生三个子嗣竟都是男儿身。
结亲无望之下，老天君又心生他意，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送到昆仑虚习道修炼，试图让他接近月华，与之交好，促进两方关系。
刚开始，他们二人互不搭理对方，后来接触的日子久了，倒也当真成了莫逆之交。故而，孟离与月华相处、谈话便也没有忌讳。
卺冰随侍在侧，饶是平日里内敛镇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此刻也委实被孟离这番话惊到了。心道，天尊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情，你有哪样是不知道的，竟能睁着眼睛说出这番胡话来。
而今世上敢如此消遣天尊的除了他与流朱外，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卺冰偷偷觑了一眼月华的脸色，好在对方神色如常。
月华确实未将孟离的打趣放在心上，只幽幽道了句：“你未生成个女儿身，倒也委实可惜。”
言下之意无外乎是指孟离像个女子似的爱胡乱揣测，孟离直呼对方不懂情趣。
今早之前，自己从未在玉虚宫见过这个小女娃。依照月华的性子，他也不会帮哪位仙家照看孩童。细细一想，答案不言而喻。
“这便是你在极北之地得的珍宝？”
孟离百思不得其解，那小女娃除了样子长得乖巧些，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怎会被月华另眼相看。
月华回到座位上，斟了一杯茶放置于孟离面前，开口为他解惑，“她生长于天池，身上承袭了天池圣水的寒气。刚化形时，直接抑制住了我体内的神火之气。”
闻言，孟离震惊得连扇子都有些拿不稳了，心里的第一反应居然同卺冰一模一样。他下意识抬眸朝卺冰看去，见对方轻微摇了下头，不由得暗衬是自己多虑了。
是了，那人神陨之时，他们皆在场。天道降下的劫数，即便是大道君那般的始神也逃脱不了。而且，这个小女娃无论从年龄，还是相貌上来看，都与那人毫无半分相似之处。更何况，即使那人尚存于世，她要找的也不会是月华。
收拾好混乱的情绪后，孟离闲话家常道：“这么厉害？”
“嗯。”
“还真看不出来，那丫头竟有如此能耐。怪不得你要将她带回宫中，确实是难得的珍宝。”
“不过那情况转瞬即逝，想来是年纪太小，灵力尚不稳定。”
“这有何难，你宫里如此多珍奇花草，任她随便吃，不出百年，灵力定然大涨。或者我去老君宫里顺些仙丹回来，让她当零嘴吃。”
月华睇了对方一眼，出声警告道：“你以为她是你家那只小狐吗？什么都吃。不许乱喂她，若是让她吃出个好歹来，我便找你算账。”
孟离觉得对方多少有些不可理喻，外加不识好歹。
“找我算什么帐啊？凡界都是这般带孩子的。他们有句俗话说得好，能吃是福，你懂不懂？”
“我不懂，流朱懂，用不着你操心。”
“流朱？”孟离大呼一声，而后小声嘀咕着，“她还不如我呢！若是将这女娃娃养成南方的样子，那可真够闹心的。”
月华自然听到了对方的喃喃自语，不由从鼻腔里轻哼一声，“嗯？”
大有你有本事把话再说一遍的架势。
孟离呵呵一笑，当即改口，“没什么，好得很，你说的都对。”随后试探着问道：“她的来历可曾调查清楚了？”
月华照实回答：“魔族炼就神魔之火，断不会培养出一个与之相克之物。神族之中，即便是水神与龙族，怕也无人能修炼出她这一身寒气。”
早上凤羽来玉虚宫的所言所行，他并非没有怀疑过。可凤羽真身乃是凤凰，属火性，与小七之间断然没有任何关系。况且，他也从未听说过凤羽与其他外族男子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非聚灵而生、浑然天成，他实在想不出小七的身份来历。既然想不出，查了也未必会有结果。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将她养在宫里倒也无妨。正如流朱所言，这么个小丫头，还怕她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听了他的分析，孟离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若是找不到治疗根源的办法，月华体内的神火之气便不能彻底根除。
“她的灵力既不稳定，那你岂不是还要去天池疗伤？”
“暂且不用。说来奇怪，比起在天池中运气调息，小七身上的寒气更能有效抑制住我体内的神火之气。自从在天池与她接触过后，那股神火之气便像退潮的海水般快速隐匿了踪迹，想来短期内不会发作。”
“哟，还挺厉害！待她的灵力显露出来，你便用不着去天池疗伤了，这小家伙活脱脱是个会行走的药箱啊！”
对此，月华不置可否。
卺冰站在月华身后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听进耳里，这才明白月华为何要将那女娃带回宫，心中的忧虑顿时减少了许多。
自那以后，孟离时常带着瑾娪到玉虚宫窜门子。卺冰对小七的态度算不上热情，渐渐地，倒也没了初见时的防备与排斥。
有一天，月华正在园子里莳弄他那些奇花异草，突闻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月华……水。”
月华转身看向身后，只见小七蹲在一株仙草面前，拿着把铲子朝他招手。他本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自然而然地拿着水壶走过去，为那仙草浇水。
岂不知这声叫唤却把其余的人吓得不轻，天上地下除了大道君那一辈的尊神与孟三殿下以外，还不曾有人敢直呼其名讳。众人心想，小丫头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可他们又哪里知晓，事情并非他们想象那般。小七之所以会直呼月华的名讳，只不过是因为说话较之同龄人要慢上许多，现如今最多只能连着说两个字罢了。
百芷与绿萝偷偷觑了觑卺冰异样的神色，又看了看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孟离与流朱，最后将目光扫向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位尊神身上，心中犹如水火交战。
此后，她们除了照顾小七的饮食起居外，又多了项任务，教她学说话。
“小七乖，跟姐姐学，学会了我们再喝莲花羹。”绿萝手中端着百芷刚做好的莲花羹诱哄道：“月……华……天……尊……”
小七看了看面前的莲花羹，又看了看绿萝，奶声奶气的学道：“月……华……&尊”
“不对，华后面是天字。”
“华天……”
“不是，这只是中间两个字，连起来是月华天尊。”
“月……&&尊”
绿萝无奈扶额，感觉自己好像变得不会说话了。
百芷正巧做好糕点回来，看见这一幕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放下手中糕点，从绿萝手中接过玉碗，佯怒道：“这么半天连碗莲花羹都没喂，若是让朱雀神君知道你饿着小七了，仔细她拔了你的皮。”
绿萝嘟嚷着说：“我这不是想教小七快点学会说话吗？”
百芷一边喂小七进食，一边数落绿萝，“有你这么教的吗？小七言语方面虽然发育得迟缓些，脑子却精明得很。待她长大了，说话自然利索了，你非要她学连贯的句子做什么？‘月华天尊’几个字她不会连着说，你便索性教她‘天尊’二字即可。”
小七嘴里正吃着莲花羹，听闻此话，十分给面子地叫了声，“天尊……”
绿萝与百芷相视一笑，后没好气地道：“好你个小丫头，有奶便是娘，方才怎不见你吐词如此清晰？”
小七也不会搭话，只对着二人露出甜甜的笑容，眉眼弯弯，好似天边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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