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太子妃的家宴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半梦半醒之间，黛绮朵恍惚回到了大宛国，望着雨色，她摇了摇头，确定这不是大宛国贵山都城。

因为贵山城紧邻塔塔克斯沙漠，一年四季少有雨雪，只在春分时刻有些零落的雨点，其他时间不是风沙就是烈日。

但她从小喜欢听雨声，大宛国主为此在皇宫里为他修建了一处精妙的装置，动用大量粗细不一的竹筒，外面覆盖上成片的花草，命宫内宦官抬来许多清水，每当她闷闷不乐而天气晴朗时，宦官就从屋顶将清水倒下来，雨声就会响起，时急时缓，抚慰她的心绪，分不清是心随雨意，还是雨随心意。

这装置黛绮朵将他称为“晴雨伞”。

但是身处异邦，是没有人会主动为她修建晴雨伞的，下人奴仆惧怕她的威严，异邦贵族慑于他的身份，他记得大宛皇宫里的桃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今年是第十七遍，而她也成为了一个大姑娘。

她的母妃虽然贵为宫里贵妃，但是生性柔弱，并不争宠斗狠，经常采摘一些桃花下来，做成精致的桃花酥给她过生日，多的就派宦官装成盒送给大宛国主。

令黛绮朵奇怪的是，每次母妃将桃花酥送去，父皇就会沿着桃花酥的香气爬上母妃的床临幸她一回，但是一年也就这一次，父皇贵有三千佳丽，是不会仅仅只倾心于一个女人的。

更令她奇怪的是，母妃从来不会提起未婚的过去，在乌孙帝国故国的种种经历似乎已经被他遗忘，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得知，水安歌的生母，也就是风罗国太子妃，与他母妃是嫡亲姐妹，而水安歌论辈分就是她的表兄弟。

王叔信誓旦旦说过这桩婚事一定能成，既然都是表亲，亲上加亲，门当户对，哪有不成的？

至于她为何成为两国联姻的筹码，黛绮朵记得不清楚了，只朦胧记得那日父皇酒醉路过明清宫，想也没想踏进了母妃的卧房，熄灭了蜡烛，却在黑暗中被母妃一脚踢下了床。

贵为天子的大宛国主没有生气，而是站了起来，一边宽衣，一年色厉内荏道：“你还想着那个贱人，他抛弃了你，是朕可怜收留了你，不然你就是倒贴过去，也是成为奴婢的命，现在朕给了你荣华富贵，贵为大宛贵妃，你心里还装着他吗？”

贵妃乌梵云没有言语，黑暗中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只听见她微弱低语道：“奴婢不敢，奴婢生生世世都是陛下的人。”

大宛国主黛拱治哈哈大笑，侵身上去，开口道：“朵朵也大了，过几日朕为她物色一个好人家，你就放心留下来伺候朕吧！”

那一年，黛绮朵刚满十六岁，心思单纯，像个没长大的女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半点苦头，除了大宛国主黛拱治，从没见过别的成年男子，每日在大内高手教导下修习双刀绝技，不知道烦恼是何物。

后来大宛国局势急转直下，藩王诸侯割据一方，万人马贼成群在都城附近烧杀掠虐，军中将领的人头斩去数个，大军仍然出师不利，无法剿除马贼，各路军马大权被王侯掌控，无法调动，只能眼生生看着马贼越加猖獗无度。

满头热血的黛拱治遭受巨大打击后，便一蹶不振临幸后宫妃嫔，荒废了朝堂政务，又使朝中宦官扰政，独断朝纲，横征暴敛，大宛百姓怨声载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朝堂忠臣被宦官陷害逼迫而死，只留下些许谄媚小人，一时间朝堂上乌烟瘴气，大宛江山社稷渐渐日暮西山，宛如重病缠身的老人。

黛拱治终于感受到统治的危机，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批结党营私的宦官大臣，又起用被罢免的朝堂能臣，渐渐稳住朝堂局面，但是马贼做大已经难以挽回，现在只有通过联姻求得援军。

圣旨抵达明清宫，指派黛绮朵前去风罗国奉诏联姻，这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黛绮朵心如死灰，而贵妃乌梵云却重重舒了一口气。

黛绮朵快忘了身边是否还有别人，只记得自己悲痛欲绝，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管用之后，既想自杀，又想潜逃出皇宫，但是她最终没有那样做，像是被定住一样，任人摆布，规规矩矩地踏上了前往风罗国的婚车。

那日母妃没有来送行，但她深深记得母妃说过的一句话：“此去风罗，不是入地狱，而是脱离苦海，你能有个归宿，为娘此生无憾，往后侍奉公婆，夫妻相敬如宾，就是对为娘最大的报答。永远不要回到大宛国，切记！”

黛绮朵当天被送上婚车，奔赴风罗国都城，从此远离故国，只在梦中才能回去一趟。

“公主……”声音轻柔而恭顺，与从前一模一样，黛绮朵心在梦中陷得更深，嘴角露出微笑，耍赖不想起床。

“公主。”声音依然恭顺，却多了些坚定。

黛绮朵明白过来，这里不是大宛故国，而是风罗都城，在这里她是即将婚假的公主，是未来太子府的主母，没有资格赖床，她睁开双眼，将近两个月了，每次醒来，她的心仍会滞留在梦中最深处，空落落一片，却无法容纳眼前的现实。

太子府长公主乌梵月举办家宴，特意邀请了黛绮朵前去，这也是给风罗朝臣一个信号，大宛公主下嫁太子府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现实，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改变不了什么。

黛绮朵在大宛王叔黛拱明千叮咛万嘱咐下，穿着盛装，架着辉煌的仪仗踏进了太子府，乌梵月大开朱门，亲自出门相迎，牵着黛绮朵的素手，一一给她介绍太子府的侍卫管家，似乎已经在为黛绮朵嫁入太子府做铺垫了。

黛绮朵见同等亲眷施礼叫人，要是府上下人就会大方打赏，举止仪态颇有主母风度，乌梵月十分满意黛绮朵的表现，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内院，一路上聊得火热朝天。

“你母妃正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只是后来各自远嫁，疏远了些，现在朵朵你嫁给我儿子，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我会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善待，这里就是你的家。”

黛绮朵心里暖洋洋的，心底想起多日孤苦无依的生活，不由悲从中来，泪水打花了妆容。

乌梵月怜惜地拥抱着黛绮朵，接过侍女递上的手帕为她拭泪，轻声安慰道：“我那妹子是个柔弱性子，这么年深居皇宫，想必你跟着也是吃了一些苦头的，往后你放心，在太子府你想做什么，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要外道才是，还是那句话，这就是你的家！”

黛绮朵给乌梵月磕了几个响头，送了几箱子珠宝首饰，亲热地喊了几句姨妈，心底是真正将乌梵月当做了至亲对待。

乌梵月生了两个儿子，心里一直遗憾没有一个小公主长伴膝下，今日见了姊妹的女儿哪有不喜欢的，一时恨不得将太子府所有好吃好玩的都给她搬来，全程摸着黛绮朵的手就没有放开过。

“叫姨妈不就外道了不是，以后去掉姨字，就喊妈妈如何？咯咯咯…”

黛绮朵被说得双面桃红，低下头，恨不得将头埋进衣衫里，乌梵月见她脸皮薄，也感到好笑，跟着亲眷们不住打趣，一时后院响起此起彼伏的笑语声。

临近晚宴时刻，太子府后院灯火通明，侍女健仆们来来往往忙活，水安歌与水安明忙完公务架马回到太子府，见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还以为府上有人办喜事呢。

“三哥，娘亲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啊！”水安明下了马打趣道。

“胡说什么，进去不就知道了？”水安歌应了一句，在侍卫躬身下踏进王府，突然顿住，又转回身对其中一个侍卫道：“府上为何挂了灯笼？”

值守侍卫拱手道：“启禀殿下，这是长公主特意命令小的们挂的，她说大宛公主来府上作客是喜事，于是嘱咐小的们张灯结彩，欢迎大宛公主。”

“大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哈哈哈。”水安歌明摊开手道。

水安歌横了一眼，甩袖进了内府。

两人直接走向内院，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们的嬉笑声，看来长公主邀请了朝堂上沾亲带故的王公大臣的亲眷，等水安歌走进去，见许多夫人围着黛绮朵窃窃私语，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三王淑水秉风的当家王妃，阁老李建明府上小姐太太，几乎沾点亲的亲眷都来了，个个珠光宝气，简直是风罗国顶级贵妇交流会。

水安歌前脚准备开溜，长公主乌梵月一眼看见他，拍了拍手掌，上前拉过水安歌的手走进人群，跟大家宣布道：“各位长辈姐妹们，今日是我家安歌与朵朵订婚的日子，时间仓促，稍微欠缺了些礼制，但是好事趁早，我今日邀请大家来参加晚宴，就是请各位长辈姐妹观礼，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

两个人当事人还没有反映过来，在场小姐夫人们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各自上前送上礼品和祝福，门口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将众人的祝福淹没在订婚的喜庆里。

“安歌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是个不错的孩子，新娘也不错，两人很般配嘛。”

“是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早点订婚，早日洞房，生个大胖小子，我们这些姑姑婶婶，可等不急了，咯咯咯。”

水安歌被簇拥着走到黛绮朵面前，不知道是那位婶婶，牵起他的手放到黛绮朵的手上，两人十指相扣，婢女们提着篮子一边撒着红纸，一边说着“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的话。

两人就如待宰的羔羊，被人一群贵妇们任意摆布，水安歌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去看黛绮朵娇羞的容颜，心底紧张得冷汗直冒，突如其来的订婚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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