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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宁州


船行几日,便到了宁州。

        河岸尽是船帆,入口即是新鲜渔货交易,活鱼活虾在绿色篓子里蹦跶。

        林培衍尚在上值,迎在渡口的是林培衡和林培徐,还有林徽,旁边还有一道身影,林徵认出是兄长的结拜兄弟叶铮。

        叶铮表字知秋,本来是无父无母的乞儿,兄长幼时出府玩耍时见到街市纵马差点踩到叶铮,令人拦了下来,叶铮感他的救命之恩,正好林培衍家中缺少玩伴,祖母就让叶铮跟了林培衍做随侍,并请了人教他武术。

        林培衍幼时极讲义气,从书院听来了桃园三结义,便拉着叶铮好说歹说拜了八拜结为兄弟。

        及长,便成了林培衍的心腹。

        林家出事后,林培衍本来给了叶铮一笔银子要他出府,凭他的本事建功立业不难。

        但叶铮死活不肯,一定要追随林培衍,是以林培衍带了他到宁州来,给他寻了校尉的职,也有栽培之意。

        林培衍本来想为叶铮挑一门亲事,但叶铮坚持要等林培衍之后再考虑成家之事,林培衍也就不再坚持。

        林家这几年都在惶惶之中,因此林培衍也就暂不考虑婚事,以免拖累清白人家。

        叶铮坚持侍奉在林培衍身边,在林培衍住处旁的偏院子住着,虽然平日做校尉难与林培衍常相见,但只要下值回来,必然是亲自侍奉林培衍。

        林徵都说,叶铮是林培衍的双生兄弟一样。

        林徵与几个兄弟姊妹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

        唐氏虽然不甚喜她,但也谈不上故意冷落她,只是她性子孤僻些,是以有人寻她顽便顽上一阵,无人便寻个食谱看着打发时间。

        因为在林家自己的宅院布置得好,几位姊妹倒是常来,兄弟之类,除了林培衍,她倒是不太相熟,培徐年纪小,倒常在她院子里淘气,其他两个兄弟大抵是说得上话而已。

        不过宁州一去后,她们还是第一次相见。

        叶铮早找好人拿过包袱去。

        林培衡和林培徐是从族学里请假的,培衡大半年没见抽条了些,培徐尚年幼,仍戴着长生锁,被林徽牵着手。

        林徽倒是长大了些,有了少女模样,牵着培徐,也不比从前那么莽撞了,上来行了礼问了好。

        林徵手里尚抱着一大袋从京城吃到如今的宋家兄弟送的花生瓜子,正欲说话,便见培徐挣脱了林徽的手,巴巴地望着林徵手里那纸袋。

        “培徐,叫长姐,姐夫。”林徽说道。

        培徐脆生生地唤了,目光却停留在那纸袋上,问道:“长姐,这是船上的花生瓜子么?”

        林徵看了看纸袋,想着这也是几日前宋致宋敬买的了,便捏了袋口说:“你要吃,我去旁边给你买。这是京城渡口买的,过了几天呢。”

        “就要京城的,就要京城的!”培徐嚷嚷起来,抱住林徵的大腿不放。

        “好,好。吃坏肚子别赖我。我给你剥壳。”林徵感受到腿部挂件的力量,只好答允。

        竟然敢乱碰阿徵。

        祝维清低了头,又抬起头,走到培徐旁边,一把拉住他抱起来,接过林徵剥好的花生,同他道:“姐夫给你抱,不要缠着你姐姐好么。”

        红衣的花生好吃,林培徐急忙咽下,满足地咂咂嘴,才注意到自己被祝维清抱了起来。

        他认出了姐姐,但不认识祝维清,这会子吃人嘴短,又被人抱起,他又一向胆大淘气,便小爪子捧着祝维清的脸说:“这是姐夫?”

        见林徵嗯了一声,他更觉得奇了。

        因为林家已经许久没有嫁娶之事,林培徐又小,自然没什么印象,他便有样学样说道:“姐夫待长姐好么?”

        祝维清朝林徵看去。

        林徵被培徐的话问住,脸慢慢红起来,只好轻嗯了一声,又拿手轻拍一下培徐的脑壳:“好了,培徐自己下来让牵着吧。”

        培徐早走了这些路了,巴不得人来抱,这会子人来疯,更是抱紧祝维清,扁扁嘴道:“姐姐有了姐夫就让培徐一个人走,哼。”

        林徵面色更红了。

        叶铮看出来,便朝培徐说:“小少爷,让叶铮来抱你吧。”

        林培徐得意,朝叶铮做个鬼脸。

        祝维清看不得林徵吃瘪,便对搂着他脖子的林培徐说:“培徐乖些,你姐姐坐船这么几日,累得很。”

        林培徐也坐过船,知道累,便没再说了。又觉得祝维清身上的味道好闻,跟了这么些路程,也确实累了,春日阳光照下来,他便趴在祝维清的肩头睡去了。

        宁州本就有林国昌的祖宅,虽然比不得国公府的贵气,但房宅布置也是绰绰有余。

        下人早整理了一套小院子几间厢房出来,管家和下人们拿过行李去安置,一行人进了正厅,便见林国昌着了常服,唐氏也在一旁牵着林徊,在正厅等他们。

        虽然林国昌官职不在,但也是林家之主,亦是祝维清的岳父,祝维清同他行礼问好,又送上回门礼来,同他说了些话。

        林国昌同祝维清通共见过没几面,今日在自己府邸细细看了,见祝维清面若冠玉唇似涂脂,又玉树临风。

        再看林徵站在他身边,两人俱是上好相貌,倒是意外地搭,再见祝维清一双眼睛都扑在林徵身上,林徵反倒看着更像孩子,更生分些,知道这仓促订下的婚事到底不算太坏。

        只是祝维清的身份尴尬,既是庶子,其上又有两个嫡的弟兄,又有所听闻他的克妨名声,想来祝家的资源不会倾斜在他身上。

        若是林家起复,家下暂无同长子培衍相当的兄弟帮衬,叶铮虽然义气,但出身所限,又不习科举,若是祝维清可用,以岳家身份交好,倒不失为一种助力。

        林徵是他嫡长女,是他膝下第一个出嫁的姑娘,林家未出事前他因着林徵总能自娱自乐,其他子女又小,也就不太过问她。

        他是武将出身,又身居国公职,向来是以利益为重,而非儿女情长。对林徵的婚事也是,是出于对林家消息传递的考虑,祝维清其时同他递的消息也是以利合之,这才说动了他。

        林家出事后树倒猢狲散,他匆忙离京,困守宁州,又没了官职,只在家同子女娱乐,又念及母亲,不觉想起从前林徵的万般好出来。

        这个女儿同长子培衍一样自幼养在林母膝下,林母将顾氏的教子之学悉数倾授,现在所看,这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倒是膝下的其他孩子,倒显得局促了。

        见她如今亭亭玉立站在跟前,梳了妇人髻,身旁又站着穿长衫的高挑丈夫,眼前不觉浮现林徵生母当年的模样,又记起自己当年同顾氏一同出游的日子。

        浮云苍狗,顾氏故去时女儿只襁褓裹着,林母百般疼爱,自己却忙于其他,甚少照拂这个女儿。如今她已为人妇,幼时跑跳的影子早已不见,林国昌感慨不已。

        林徵和父母本就没有多少亲近,不过依样行礼,但看林国昌两鬓皆白,唐氏也生了不少白发,言语眉眼间见了不少关切,倒觉得神奇。

        宁州待客吃油茶,配些炸果子。祝维清和林徵用过油茶,便听林国昌开口说:“你们来这里一趟不易,这几日就好好住下吧。等休整两天,再南下浮州不迟。”

        祝维清和林徵都应是。

        林国昌又看向林徵:“你兄长还在上值,等晚上我们摆张席面,一家人一道,也算给你们接风洗尘。”

        林徵淡然应了是。

        林国昌心内百转千回,但他本是个武将,不善言辞,又不肯将那些挂念宣之于口,于是张了张嘴,顿住,半晌只说道:“就好好住下吧。”

        唐氏忙接过口来,脸上带了笑,问祝维清道:“可吃得惯这茶?这是宁州待客之礼,未必合你的口,若是觉得不好用,就另让他们换茶来。”

        祝维清摇头,笑着称可口,唐氏便让祝维清再用些炸果子各式点心。

        唐氏是林国昌的继室。

        本来这门婚姻轮不到她这个唐家三房的女儿,只是林国昌的克妻名声也算在外,她这才捡了便宜。

        她嫁过来时也是提心吊胆,不料日子竟然就这么过下来了。

        她为林国昌生了两子两女,虽然知道林国昌最看重的是长子培衍,谁也不可能跃过他去,但因为自己毕竟也站稳了脚跟,以前自己是庶出,哪有挑三拣四的份,如今一跃成了国公夫人,自然也要摆摆谱。

        她知道林培衍和林徵是老太太亲自带大的,同她的感情没法比,她又不想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同她们的相处便颇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平日里吃穿不少,但也未见多少关怀。肯定是更偏疼自己儿女些。

        等到林家覆灭,唐家又人丁稀薄,她本是个没主意的,这会子却要立起来。见林培衍还是那有条不紊的样子,林徵那门婚事看着是不太行的,但林徵却好好地扎根下来了,如此风云变幻,到底让她知了事。

        既成一家,便是一体,唯有荣辱与共,不能私自逃脱。

        她对林徵的婚事了解不多,只知道府院各处都知道林徵原是配祝家嫡子的,却配了一个庶子。

        这大半年的经历变换,自己的林徽也长大了,若是想象自己的女儿才及笄便嫁去,还是与家人分别许久,她自己是想也不敢想的。

        况且若是林徵能在宅子里立起来,她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道林徵若是能好,也能带着林家一起过得好些,而不是这么提心吊胆的。

        因此如今看林徵便多了一份怜悯,又因为从前不怎么同这个长女亲近,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

        看祝维清的碗里油茶只有一半了,她便热情招呼道:“怠慢了你,快添茶来,熬得浓浓的,就盼着你们来!”

        祝维清笑着称谢,林徵看出来美人的笑容仍是不达眼底,只不过比在祝府中好一些,大约是给岳父岳母留个好印象罢。

        “徵姐儿如今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我早让人打扫好了院子,还收拾了你喜欢的净室出来,虽然没什么好景致,也比不得从前,但也是对着些春色,给你添些颜色来。”

        这么说着,又同培衡说道:“同你长姐行礼过没有?你们弟兄姊妹也是大半年未见了,如今长大了些,又知礼了,更亲热呢。”

        说着也推林徊一把。

        培衡因是林国昌二子,也是唐氏所生的头个儿子,林国昌最重世子培衍,但也有培养臂膀之意。

        因为长子早就入国子监读书,很有主意,因此林培衡算是在他跟前长大的,他有空了也时常教导,是以林培衡的性子还不错。

        林培衡听了,便带着四弟培徐,和二妹林徽、三妹林徊一同行了礼。

        林徵便让文竹把早准备好的礼物一人一分发了下去。

        唐氏有心同林徵多说几句,奈何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膝下几个子女又因为同林徵大半年未见了,此时略有些害羞,培徐又困得很,让嬷嬷抱下去睡了,因此只说了这么几句,就又安静下来。

        因见祝维清的茶又添了两遍,怕他们劳累了,便让他们先去院子里收拾行李,休息会。

        出了正厅,跟着往收拾好的院子走,迎面倒是碰上那姨娘牵着林循出来,见到林徵和祝维清了,便恭敬地行了礼,又推林循出来叫长姐。

        林家同其他世家一样,嫡庶分别明显,像这样的回门待客,只有嫡子女迎接的份,没有庶子女看的份。

        林循揉揉眼睛,声音软软的,比之小时候坐在她身旁看林徽林徊打秋千的样子又长了些,虽还是个孩子,但也不怯场,叫了长姐姐夫之后,同林徵笑了笑。

        这姨娘是因为顾氏去世后,林国昌接连两次议亲都是到一半停了,这才抬了这门妾室。

        她长得不错,生了林国昌的三子培律和小女儿林循,不过大约是她先于唐氏入府,但等了唐氏生下培衡之后,才允许有子,对自个的长子培律便有些偏宠。培律是个傻的,不然也就不会小小年纪给诓去赌场赌银子去。

        林徵摸了摸林循的脑袋,问道:“律哥儿怎么不见?”

        姨娘平日同这个大小姐很少见面,忙笑着回道:“律哥儿还在族学念书呢,等晚些回来了,打发他来给夫人见礼。”

        “见礼倒不必,横竖宴席上便能见了。这是些笔墨纸砚,还有进学的书,盼着律哥儿好好进学,将来也许中个进士来。”林徵便让杜若拿了两份礼来,一份给培律的,一份是给林循的。

        姨娘忙道谢不迭,局促地捏捏帕子,知道林徵的官人是中过传胪的,是进士出身,说道:“托夫人的福呢,我替他们谢过夫人了。只盼着他们能好好的就是了。”

        林徵点了个头,又手里拿出个帕子包的油果来,递给林循,说道:“就让律哥儿安心读书罢。我看循姐儿还小,姨娘若得空,打发她来陪我顽会儿也好。”

        姨娘忙应了好,又见林徵面露疲惫,便不再多说。

        进了院子,也是风尘仆仆的,两人都有些累了,匆匆用了些饭,便让服侍的丫鬟备了热水,各自洗了个热水澡,又合上帐歇了一个多时辰,才悠悠醒来。

        林徵有兴致看看院子,便拉着祝维清走了走,到了唐氏所说的净室之处。

        那净室比起林国公府的净室自然是比之不足,只是个窄长形,一面是木墙,三面是空的,做了空的隔扇,净室外是满院春色,香樟叠翠。

        净室内全是木质,只摆了个小榻,旁边的墙内嵌了木架子,里面是些字帖,同笔墨纸砚。靠墙还搁了张古琴,因为这净室在林府时,一家人也只有林培衍进过,想来是他搜罗的。

        祝维清没去过林府,只听林徵偶尔提起过净室,如今见了,倒叹了一句好,同林徵一道盘腿坐下。

        林徵让文竹送了茶具和茶点来,泡了一壶花茶,递给祝维清。

        室内幽暗侘傺,室外浓荫绿意,祝维清问道:“你在林府的净室,也是这般景致?”

        “在林府的是秋色,不是春色。”

        祝维清想象了一下,不觉点头,又问道:“你平常在净室里做什么?”

        “不拘做什么。有时弹琴,有时临帖,有时便就着茶水看景致。”

        “都是一个人?”

        “是。”

        祝维清又续了一盏茶,点了根香,两人不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窗外。

        落了一阵春雨,不一会便歇了。

        只听得窗外雨打屋檐同叶子的声音,春风微拂声,远处的车马声,院子外偶尔下人走动的声音。

        林徵在净室向来是一人,如今却是两人。

        似乎有什么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身边人的呼吸同她一样是静悄悄的。

        自十岁离开延恩寺后,祝维清再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刻,在这样一间安静的净室里。

        他自幼喜静,亦喜打坐,结夏安居、过禅七时能结跏跌坐许久。

        只可惜年纪渐长,才发觉,世间几无一处清净地。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笑容要露出,太多苦楚要吞下。

        他从寺院带回的僧袍已压在箱笼底,想来蛀虫了也说不定。

        在延恩寺时他也曾去过一处小小的净室,对着满山景色。

        他打坐时便听着山间飞瀑落下的鸣溅之声,只想着云何降伏其心。

        然而鼓声响起,金刚铃摇起,罄声皑皑,将他从那莲花净地叫出来,直到这人间。

        他在人间有了挂念。

        他念过许多经书,最后发现自己拿不起也放不下。

        执着太深。

        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事情,他倒不急。

        但他心中所执着之事,谁也休想夺走。

        净台方丈说得没错,这是他求来的姻缘。

        他算了许多步,要保证每一步都不落错处。

        他耳畔是林徵清浅的呼吸声,安神香的味道很好闻,一场落雨,又带着新翻的泥土的味道。

        他们同坐一室之内,不发一言。

        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暮色四合,听着外面的声音更嘈杂了些,想是用宴了。

        一炷香燃完,两人都默默起身。

        祝维清从廊下取了灯笼来,拿火折子点了灯笼,提着走入净室内。

        “走吧,大约是要用膳了。”林徵朝他走去。

        “以后,”祝维清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穿鞋,弯腰轻声说道,“等以后,在我们的宅子里,也为你做这样的净室,有满园春色,也有满园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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