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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司丞


因为唐夫人新送了衣料来,林徵又记挂着过一旬便要动身前往浮州。

        浮州在南,京广运河流经此处,是江南富庶繁华之所。千百年来,多少诗词歌赋颂及浮州,无数文人雅客到访此地。

        江南食肆,最重精巧,又最极清雅,林徵也是从小听这些传奇词话长大,自然对浮州是充满向往。

        相比京城,虽是春分时刻,浮州的温度相较更高些。

        林徵想起美人身影,又不觉想起在书画里见到的小桥流水,便取了几匹浅色布料,月白、鸭卵青的,再有白色的布料,教拿了衣样子打发绣娘去裁,自己则动手去试试缝制新靴子,还有几根络子,是最近才跟着云茜学的,打算打两个配祝维清带的荷包及自己的荷包。

        正嘱咐着,杜若进来说唐夫人请她去她那一趟,林徵想着约莫是说去浮州这趟事,便让端了一碟新琢磨的桃花饼酥,一径往唐夫人那里去。

        园中已有春意,想必浮州更是春意盎然。

        林徵这样想着,随唐夫人的丫鬟过了月亮门,穿过游廊,走至偏厅。

        唐夫人是长房,所住之处自然只次于老太太的住处。

        前庭开阔,大门对着个小院落,放了江陵石,还有岭南运来的卵石,一块块磊着。

        屋内俱是红木乌木摆设,又有金器玉石,看着甚为豪奢。

        林徵的目光在那香炉上停留片刻,她闻得出这是沉香的味道,又夹以橙花。

        沉香贵重,多为御用之物,因此唐夫人纵是想显摆,也要顾及宫里,自然不敢专用沉香。

        她的目光收回,正好唐夫人对了账回来,秀珠接了对牌去,秀云便服侍唐夫人在偏厅坐下,又递了绣了鹤纹的靠垫去。

        林徵朝唐夫人行了礼,便让杜若托了桃花酥来。

        桃花酥的中心用红色点了桃花模样。

        唐夫人笑着说句有心了,便让把桃花酥搁在案头,听林徵说了配合牛乳食用更佳,便说等下用牛乳时就托个鲜尝尝。

        唐夫人又照例问了些起居住行的场面话。

        她向来不关注顾姨娘那边,只盼着相安无事就好,自然也不甚了解她们具体做什么。

        林徵便大略说了说自己给祝维清缝了衣裳,又谢了唐夫人送来的衣料,说了要给祝维清裁几身衣裳,因他自己不甚注意打理,原先的衣裳虽干净,却有些褪色了。

        既提起祝维清,唐夫人也就照例关注了几句。

        唐夫人对祝维清的感觉很复杂。

        当年祝维清的生母温氏,虽是姝色动人,但身份低贱,又是祝克寅养在外头的,唐夫人自诩也是官宦之家,府里出了这样的外室身份,自然是心中一把怒火的。

        哪怕后来温氏命薄,祝维清又被老太太勒令送出府外,这股子怒火却从来没有熄灭。

        自己身为正妻,又育有嫡子女,若放下身段泼妇一般与一个外室计较,自然不符合唐夫人的身份。

        但老太太虽则明面上不管,实则办事颇有狠厉之风,祝克寅也计较不得。唐夫人自然冷眼看出祝克寅因为此而对祝维清有亏欠之意。

        不然以老太太的意思便是京郊随意一处寺院,祝克寅虽明面应了,暗地还是托了延恩寺照拂,也是知道延恩寺是国寺,府里即便生气也无可奈何。

        好在祝克寅此人,仁慈也不过如此,唐夫人只能以嫡庶之分取胜。

        维周身为世子,自然不需要唐夫人过多操心,唐夫人只一心叮嘱维岳用功。

        祝维清七岁时,恰逢显德六年之乱,一时朝堂震动,各家都忙着安置子嗣之事。

        祝克寅因净台方丈的话语,动了将其接回家中的意思,唐夫人在老太太前好说歹说,最后老太太做主,只允祝维清周末归家,平日仍在寺院修习。

        那时顾姨娘才抬进门,顾家落难,她身为罪臣之女自然不能受多少优待,祝维清又有八字克妨的名声,一个罪臣一个命硬,那么正好配一起,是以祝维清便落在了顾姨娘身下。

        等到祝维清十岁多回府,书院的事终于要提上日程。

        唐夫人唯恐他学识越过维岳,借了他在寺院本就习武之事发难,说请了祝家的教习师傅来,要他白日温书,午后习武,想着少学半日总是好的。

        后来见他在自己面前算是乖觉,在兄弟姊妹面前也是一样的谦恭,学习也不见什么出挑之处,武艺虽然教习师傅夸好,但他毕竟是祝家子弟,吹捧侯府子弟也不是什么事,唐夫人本就有些刚愎自用的,听了这些只觉得祝维清安于庶子的本分,也就没说什么。

        她有意安排祝维清同祝维岳同年赴试,说是让祝维清见些世面,实则是想着祝维清毕竟修习时间短,这样的成绩同维岳相比,肯定好有计较。

        谁料祝维清竟然不声不响拿了个传胪来,维岳却次于他,只在二甲中下,虽赐进士出身,但到底让唐夫人生了好大一场气。

        她以为他在寺院开蒙,比于维岳在国子监就读本就落后一截,后面他每日又只有半日修习时间,自是要落后维岳。

        又是头年赴试,年岁尚小,都不做他能及第的打算。

        谁料才头一年,他就取了传胪,若是再由他几年,岂不还可能状元及第。

        因为中了传胪,已是官身,圣上跟前又知道了他是祝家三子,自然也不好苛待于他。

        但因为祝妃在宫,朝堂之上自然是嫡亲为好,一番商议后祝府还是以维岳的前程谋划,叫了祝维清来。他倒是恭谨,只说参加会试只是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身在祝家,自然知道朝堂紧要,嫡庶分别。自己曾入佛门,于身外之物无所执着,愿意听父母的吩咐。

        看在他这些年都安稳的份上,又已是官身,唐夫人不信也得信。

        总归朝堂上再多一人也是好的。

        维历顽劣,维官又还小,这几年若多得一个祝维清,也是助力。

        这几年来,祝维清只在底下徘徊,官职流动也只是轮转,这也是祝府的意思。既然专心培养维岳,若是祝维清再青云高升,必然会引起注意。

        唐夫人心里也咽不下那口气,是以见他这几年东奔西走,官职却还停在七品,总算觉得心平了些。

        到底敌不过命。

        后来林家出事,林徵的婚事被提起,唐夫人正因年轻时那番话烦恼,林国公的继室又是从前唐家三房的人,不免托人问话,此时祝维清主动提出可以接揽此事,对祝维清的印象又好了些。

        总归这些年他和顾姨娘在自己面前都算安分,她虽然心里不屑,面上却要做足侯府的姿态,犯不着和小辈计较。

        现在小虞氏有喜,维周维岳两个都争气,维岳摸到了四品的边,因为祝克寅还领着闲职,维岳自然不可能再高了去,但再过些年,四品以上自然是囊中之物。

        自家兄长虽然一病去了,但圣恩尚在,唐明嘉也领了四品的职,只盼着出孝之后娶妻生子,唐家便又能立起来。

        至于后宫之事,魏王分封,祝家是他的母家,自然朝堂之上多有助益。

        现在都传林家可能起复,但唐夫人心里也清楚,即使起复,也回不到原来的势头。

        如今自己的儿女争气,祝维清即便以后有了林家的助力,也不过升到五品,顾家的罪孽不会被饶恕,他既然养在顾姨娘身下,也就只能安安稳稳的。

        只要安安稳稳,他略升了官于祝家还有裨益,唐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

        至于林徵及他们的子嗣之事,唐夫人更是半点也不关心,横竖庶子的事情罢了。

        因了这些喜事,唐夫人的心便定下来,她见林徵眼神清明,,想是还不知道,便笑了说道:“前儿个传了意思,三郎升了大理寺司丞,已是正六品的官。所以今个叫你过来,把这好消息同你说。”

        林徵闻言确实一愣。

        不过转瞬她便想得明白。

        既然是奉旨查办要务,随行人等自然不能品级太低,不然,以七品之位,想要与五品知州六品通判一同起坐,自然是弹压不住的,传出去也有损京官威严。

        她想明白了,见唐夫人仍然看着她,知道意思,便回道:“多谢母亲告知,晚间夫君回来,必是要摆一桌席面给夫君庆贺的,若是母亲能赏光,自然再好不过。夫君能有今日,上沐圣恩,全仰赖阖府上下的扶持,养育培植之恩,夫君与我都唯有感激涕零而已。”

        听了舒服的顺风话,唐夫人心里又平了些,便说着不必多谢,自家骨肉,岂有不帮扶之理,又说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话,再转回那一通席面。

        唐夫人心气顺了,但还没顺到要去他们院子用席的地步。

        她便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清哥儿此番除了升官外,还要去浮州走一趟,有要事要办。因为涉及内眷,上面的意思是带着家眷随行。我想着这也是件好事,你意下如何?”

        林徵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说听从安排。

        唐夫人便接着说:“清哥儿同我说起了,此番查案不急,船至浮州,要经过宁州。想你当年嫁过来也是匆忙,如今圣恩顾眷,你们又要经过宁州,不如便在宁州住几日,也算全了你的归宁之期。”

        见林徵点头,见她如今那姣好模样,不由得想起当年她生母的模样。

        斯人已去,她虽然为祝家妇,对曾出事的顾家林家自无暇顾及,但多少年过去,年少那手帕情谊回想起来,便带了心疼之意。

        “我与你母亲曾有那订亲之语,谁料当日戏言如今却成真。如今你继母也是我隔房的姊妹,于情于理我们之间都该亲厚些。我的两个儿子没有福气,清哥儿却是个有福的。他既稳当,我也能够放心。”

        林徵自然知晓这言语间的意思,除了最后两句她稍觉满意,有种莫名的与有荣焉之感外,其余只当听听罢了。

        她知道唐夫人话里的嘱咐意思,自然就顺着她的话说,要她放心。

        “我早让人备好了礼,到了宁州也让你的父兄放心。你们夫妻亲热摆张席面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不日我就在此摆桌席面,权了送行之意。我知道你于庖厨颇有见解,有什么爱吃的只管说,我这里的厨师虽比不得老太太这里,但也是维祯从小挑出来的,你们女儿家最懂这精细了。”

        话说到如此份上,林徵自然是应了。

        眼见得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唐夫人也没甚可说的,正好维祯进来同唐夫人说话,林徵见了,便打了招呼,自行退下了。

        出了前院,往园中去,便见柳芽才抽芽,丫头小厮们都换了新衣,桃红柳绿地在园中忙忙碌碌。

        婆子们则挎着个篮子撅些野菜,也有的在照看果树。

        又是一年春。

        从前林徵还未出阁时,所居的院子也对着个小院子,白墙黛瓦,是取了江南意。

        祖母为自己的窗棂打了玻璃,那是时下新贵东西,别家也就正堂大厅打些玻璃雕窗棂充阔气,祖母却给了自己屋子打,大约也因此,继母唐氏想着这份偏心,总有些不喜。

        那窗棂下便搁了张桌子,笔架上总是新开的花。春天望去,便能见那柳条垂下门洞,青苔从底下铺开。

        再是吹来的梨花、桃花瓣,爬山虎,满架的蔷薇,墙下竹篱笆里的月季海棠,院子里打了秋千。

        唐氏的两个女儿林徽林徊总爱找主意溜进来,央着林徵准许她们在这里打秋千。

        妾室的女儿林循那时候还小,见林徽每每秋千荡得老高,便是又艳羡又害怕。

        等到了秋天,林徵便挪到东边的暖阁去,推开窗,外边种着枫树,再远些是很早便在此的红杉,正是为了赏秋,才在此布了这个景。

        祖母最喜赏秋,便住在红杉的院落里。

        那秋暖阁里特意辟了一间净室,里面搁了贵女们学的各式技能,如一张古琴,一架箜篌,一把琵琶,一筒箫。还有培衍送的一盘棋,从前生辰收到的各式笔墨纸砚,延恩寺里拿来的香,以及祖母那给的藏香同乌木沉香。

        这些技能林徵是一个也不擅长。

        自个儿抚琴吹箫倒还凑合,若是要表演一番便是出丑了。

        但除了钻研吃食外,林徵顶喜欢这间净室,所以一般的洒扫丫鬟都进不了净室,一概是文竹杜若亲自打扫的。

        那净室的前间全部打通成门扇,净室内以竹席铺之,其下铺了地龙,相当于将整个净室做了盘炕。

        那门扇外对的便是一室红枫。

        每逢秋日,林徵便常常一个人坐在这净室内,不拘做什么,或抱着琵琶乱拨几下,或张着古琴弹摸几把,或是就着小榻临两篇灵飞经,抑或什么也不做,只点上一盘香,便坐在竹席上望这一室红枫。

        眼前微动,林徵一路无话,偏院即在眼前。

        她眨了眨眼,林府的场景已然不见,如同流水远去。

        杜若抱了唐夫人赏的一瓶桃花跟在后面,林徵略想了想,便吩咐道:“我今日便打算摆一小桌席面,权作相公升官之喜。先在姨娘那用了,晚上我再做些菜蔬来。你等下去李妈妈那同她说一声,叫她记得把那坛子糟卤拿出来些,再寻个人把那桃花酿搬两坛出来。”

        进了院,看见文竹上前,便吩咐道:“去取些银钱信封来,再催人去绣娘那问衣裳做得如何了。预备下香片给这几日备下的衣裳都熏一遍,等三郎回来,让他把领的官服拿来,看看合不合身。”

        文竹应了,正要退下,又见林徵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见那柳叶,想起来了。我等下写个条子,你让止观去那里买些幞头巾子。等到了浮州,那柳絮漫天飞,不戴可不行呢。”

        等回去到姨娘前说了祝维清升官和唐夫人预备席面的事,顾姨娘倒不觉着什么,大约也知道出京前做事会有这么一遭,只同她细细说着些出去浮州及去宁州的事情。

        林徵一边应着,一边见姨娘屋里新摆了些海棠,便心下一动,道:“姨娘爱摆弄这些花,我明日给姨娘送瓶花可好?”

        顾姨娘顺着她的目光看那白瓶里的海棠,凝神许久,笑道:“也好。以前府里种了西府海棠,年年习惯了,所以到这里也带了些种着。那时每到这个季节,海棠便开得那样好——”

        言尽于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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