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义结金兰
且不说铁虎帮一团乱糟糟。这一日嘉兴暖阳高照，一散冬霾，街市巷井都是活泼之气，倒也难得。打西城门出去数里之外，是一片榕树林，当中开辟一条羊肠小道供行人来往。小道上每隔五里建有一个歇脚的凉亭，当中一个今日被征作他用，竟是个老头被倒吊在凉亭的横椽之下，折磨得吱哇乱叫。老头对面坐着个痞气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嘉兴小霸王”叶小春，那老头自然就是在铁虎帮捣了一通乱的疯乞丐。
原来方才在墙角下，这乞丐不知怎么突然发疯，提着小春一路狂奔至此。小春一路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心中哪能不怀恨，瞧着这乞丐心智像个幼童，便胡言乱语一通哄骗，说什么只要能倒吊一炷香，便可当上英雄好汉。说得恍然如真，那乞丐岂有不信之理，当真由着他摆弄。只是眼下时间已久，任他武功再高也难免眼冒金星，便只满口叫着：“哎哟妈妈呀，有好多鸟在飞呀，我不玩了我不玩了，哎哟妈妈呀……”
小春忍俊不禁，假装正经道：“不行，一炷香还不到呢，你还想不想做英雄好汉了？”
“我不做啦，谁要做谁做，我不做啦。我做乌龟，做毛毛虫，不做英雄好汉，妈妈呀，好多鸟在飞啊……”
小春十分解气，看他这么大年纪，只恐经受不住，便想解他下来。转念又想：“这人也不知是真傻假傻，万一我放他下来，又来报复我，我的屁股不都要被他打开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行不行，需得再吊他一会儿，等他没了精神力气再放下来，我既溜了，他也逮不到我！这才是十分的好！”如此想来，又装模作样道：“老头儿，我瞧你武功不错，怎么这般想不开！英雄好汉的名声，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呢，现在白送给你你还不要？”
那乞丐哭道：“当英雄好汉头疼啊，我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妈妈呀……”
小春十分想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你了。只是这酒和肉是英雄好汉才能吃的，你既不想当，那这酒肉可就不能吃了，我这便倒了去！”
那乞丐一听这话，忙是慌道：“不倒不倒……不当英雄好汉，酒肉都不给吃了么？”
“那是自然！不当英雄好汉，那就是臭要饭的，只能吃馊饭馊菜，你想吃馊饭馊菜吗？”
那乞丐连忙摇头：“不吃不吃，要当英雄好汉，要当英雄好汉！”说着紧闭双唇，憋足了气，倒吊在那里一言不再发，鼓足了勇气似的。
小春瞧得十分好笑，心中甚是高兴。正是这时，远处传来得得马蹄之声，跑得甚急。不一会儿，两匹棕色大马显现身影，马上各有一人，打前是个遒劲大汉，胡子连着黑发挂了一脸，好不威风。大汉身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明眸善睐，肤白胜雪，身量纤纤，一身黄衣迎风飘展，端的是娇俏可人。
那大汉一门心思在马上，不住用皮鞭抽打马匹，脸色甚是着急。那女孩脸上却满是不悦，虽也赶马，终究比大汉落后了一截。
大汉道：“棠儿，再快些，再快些！”
女孩嘟着嘴嚷：“风叔叔，咱们已经没日没夜地赶了两天路，棠儿受不住了，歇一会儿吧！”
大汉急道：“不能再歇了！现下午时已过，咱们已是晚了，再不抓紧赶到，那便是无礼了！”
女孩儿赌气道：“无礼便无礼，那又怎样！横竖现在已经误了时辰，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再说了，是他们那等闲人非要送帖子来，又不是我们愿意去。”
大汉急道：“棠儿不要胡闹。掌门师兄既然答应人家，派了你我二人来，咱们便万万不可晚到。到时候让人拿住话柄，倒来编排点苍派的不是，那可是大大的不妥！”
原来这二人出自八大派之首的点苍派，这汉子乃是掌门“铁臂狂拳”程啸山的师弟，全名叫做风鹤鸣。此人虽不如他师兄名声赫赫，亦是好汉楼上的英雄人物。这女孩儿姓程，单名一个棠字，乃是程啸山的独生女儿。此次铁虎帮的拜帖送到点苍山，程啸山因闭关练功，便派了师弟风鹤鸣下山，谁知被程棠听见，死活都要跟着。程啸山拗不过她，只得准许。这一路上，程棠百般贪玩，路过名山大川、亭台楼阁，皆要停下来赏玩一阵，二人便这么走走停停，本来提前半个月出门，不想还是误了日子。
眼下程棠虽不愿意，也只能紧随风鹤鸣之后，快马加鞭，片刻功夫已近了小春所在的凉亭。风鹤鸣倒是未曾着意，只顾着赶路，程棠却将凉亭情状真真切切看在眼里，又瞧那乞丐衣着破烂，年迈吃力，那少年却优哉游哉，满脸嬉笑，登时怒气涌来，当下勒马扬鞭，施展巧便轻功凌空一跃，竟稳稳地落在了凉亭之外。
小春吓了一跳，不待说话，程棠便是迅雷之势挥舞长鞭，带出虎虎威风，便听“泼剌”一声，小春臂膀上立时裂开一道鲜红的口子，正是那皮鞭所致。
小春一时竟有些愣神，惊不及怒，怒不及痛，半天才撕心裂肺叫喊开来，却听程棠厉声骂道：“混账东西，这般欺辱一个老人家，你的良心叫狗吃了。看你这油头粉面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今日本姑娘没碰见便也罢了，既叫我碰见了，必要狠狠教训你一番。”说着将那鞭子往地上一甩，打出十分尖利的泼剌一声，随即又是长鞭迅猛甩来。
小春来不及思量，连忙纵身一跃避了开去。这会儿功夫，风鹤鸣已反应过来，勒马喝道：“棠儿，不许胡闹！”
程棠又是挥鞭，应道：“风叔叔，你看这个混账，这般欺负一个老人家，岂不是欺凌弱小？咱们怎能袖手旁观？”
风鹤鸣这才仔细瞧了眼前情状，也觉得有失体统，又思量时间紧迫，哪里还禁得住这般耽搁，便道：“你要锄强扶弱，把那老人家放下来就是了，一味追这小子做什么？”
程棠这才醒转过来，忙要去给乞丐松绑。那乞丐一心惦记着酒肉，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当英雄好汉，见她过来，心道：“这两个蚂蚱哪里跳出来的，做什么给我松绑？啊，我知道了，他们必是晓得我要当英雄好汉，来抢我的酒肉吃了！当真是臭不要脸！”当下心里又急又气，情急之下竟击出一掌。
程棠反应倒快，虽与乞丐咫尺之距，却是双足一点一跃，轻松避了开去。一番好心却遭恶报，程棠如何不怒，便骂道：“你这老头，我好心救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的还对我下黑手？”
那乞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要当英雄好汉，谁要你来救？你个小姑娘家，想吃酒肉去找你爹爹妈妈要就是了，怎么心眼这般坏，非要抢我的？”
程棠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风鹤鸣却心中了然，从乞丐方才一掌看出来此人虽言语混乱，武功却不差，要想从眼下困局中脱身简直易如反掌。反观那小子，却是脚步虚浮，重心不稳，哪里是对手？便丝毫不为乞丐担心，道：“棠儿，既然人家不领你的情，咱们便去吧！”
程棠怎么甘心，求道：“风叔叔，这乞丐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事理，必是被这小痞子骗了，咱们可不能置之不理。”
风鹤鸣却只道：“咱们还有要事要办，你不要胡闹，快些上马！”
程棠还要再争，见风鹤鸣脸色铁青，又想那乞丐如此不领情，心中虽然不忿，却也还是磨磨蹭蹭上了马。小春冷眼瞧着这二人提缰纵马，就要离去，心中愤恨喷薄，哪里能忍得住。此人年纪虽轻，却实在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向来有恩不一定报恩，有仇是定要百倍千倍地报还。
他方才又是吃鞭又是受辱，眼下手臂还是鲜血淋漓，怎能忍气吞声，听见二人满口仁义，那大汉又说有急事在身，当即打定主意。待这二人扬鞭纵马之际，小春忽的一个飞身扑了出去，直挺挺地横在了小道当中，满脸涕泪横流哭喊开来：“来人啊，来人啊，江湖好汉欺负平民老百姓啦，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马上二人皆是一怔。程棠率先反应过来，气得满脸通红，嚷道：“我哪里欺负你了？分明是你欺辱老人家在先，我不过是教训了一下，还不曾把你怎么样呢，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信不信我再赏你几鞭子？”说着果然又扬起鞭子来。
小春不躲不避，只是撒泼痛哭，鞭子还未下来，便听风鹤鸣喝道：“棠儿，不得胡闹，掌门师兄教你武功，是让你来欺侮手无寸铁之辈吗？”
程棠被喝得面色赧红，倒也听话放下了鞭子，狠狠地瞪了小春一眼。小春心下大喜，更是哭道：“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今日把我打成这样，便想就这么算了么？亏得说书先生常讲，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个个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最是是非分明的好人。不想我叶小春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遇上两个，竟这般狡诈奸险，欺负我一个良善百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说着又是嚎啕大哭。
风鹤鸣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被这样抢白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倒是程棠脾性暴辣，片刻也忍不住，气急骂道：“胡说八道！你是良善百姓？我分明见你在欺辱老人家，这老头现在还吊在这里呢，你当骗得了我吗？”
“你说我欺负他，那我问你，方才你去救他，怎么他反倒要打你？”
“我……”程棠一时语塞，急道，“我怎么知道，兴许他是被你气昏了头呢！”
小春哭道：“你们英雄好汉都是这般颠倒黑白的么？不怕实话说给你们听，这人是我亲叔叔，早年也是被你们武林中人一拳打在脑袋上，就成了傻子，常日说自己是只蝙蝠，定要吊起来吃饭睡觉。你们说我欺负他，可见他骂了我一句么，你们救他，可不是惹得他生了大气？你们再看那地上，是不是酒菜，我正要喂给他吃呢，你们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还把我打成这样，回家叫我娘看见了，可不要把眼睛都哭瞎啦……”说着又是嚎啕大哭。
此人常年靠哭丧赚钱，哀嚎痛哭流眼泪乃是拿手的本事，当下使出三成功力，已是鼻涕眼泪一齐挣了出来，乱糟糟湿哒哒漫了一脸。
风鹤鸣听他一番辩解，又哭得这般伤心，十分过意不去，便下得马来宽慰，又耐心问他伤势。小春计谋得逞，哪肯善罢甘休，又是痛哭家中父亲早逝，情况艰难，现已穷得揭不开锅，又说自己自小体弱多病，被打了这一下，只怕也活不长。
风鹤鸣自知这话是半真半假，无奈他本性豪义，此事又是有错在先，便与小春耐心敷衍，最后将随身所带的几十两银子给了多半，这才了事。
小春好不高兴，趁风鹤鸣不注意，得意地朝程棠挤眉弄眼，卖弄银两，程棠心中更是不忿，却忌于风鹤鸣的威严不敢多嘴，只把自己气得咬牙切齿。忽而想起方才他自称叶小春，便在心中恨道：“嘉兴城也就这么大，莫让我再碰见你，若是他日冤家路窄，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想来，心中畅快了几分，二人仍又上马赶路，往嘉兴城一骑绝尘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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