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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兄弟之论


范雎住处在大梁城东不远的一个小小的学馆里。这学馆是他一位教书的远房长辈所开设,范雎家中无依,日常若不出去游学,便在这学馆中帮着长辈教书为生。说是教书,其实也不过教附近的一些孩童略识些文字,启蒙罢了。后来这位长辈仙逝,没有后嗣,范雎便把学馆继承下来。

        今日范雎无事,早早散了学,自己在学馆前的枯草地上靠着一根木桩,席地而坐,安静看书。忽见远远两人骑马而来,一个是平常交好的郑安平,一个却是昨日刚刚结识的公子魏无忌。

        范雎认出两人,也不起身,反而躺下来,将手中竹简盖在脸上,闭目养神。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住,又是两个人翻身下马的声音。范雎只是不动。

        忽然脸上一阵风过,盖着的竹简却被人夺走。范雎睁开眼,只觉阳光满目,忙手搭凉棚,看见郑安平手中拿着竹简,正坏笑着盯着他。无忌立在一边,也脸带微笑。

        郑安平摆弄了几下竹简,见范雎爬坐起来,笑问道:“青天白日的,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范雎故意正色道:“今日日光甚好,我在这里晒书。”

        郑安平奇道:“晒书?”看看手里的竹简,“范兄学馆之中,不是有千卷藏书吗,怎么只晒这一个?”

        范雎指了指肚子:“千卷书都在这里了!”

        郑安平闻言大笑,将竹简丢给他:“无忌公子来了,你还不快起来迎接!”

        无忌却明白,范雎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要早早起身迎接自己,显得逢迎权贵,所以故作清高之态。偏又做得潇洒有趣,让人不会觉得他故意无礼。

        想至此,无忌不禁莞尔。既然别人清高自负,他便干脆抢先见礼,一揖到底:“无忌见过范子!昨日承蒙范子教诲,今日特地随郑兄再来拜访讨教。”

        范雎见无忌如此礼贤下士,便收了清高做派,起身还礼道:“不敢!范某所在这学馆简陋,恐怕无以招待公子。”

        无忌摆手道:“不必!无忌此来,是要拜见范子。既然见到范子,进不进学馆又有何妨。范子如不介意,我等就在这里幕天席地,坐而论道可好?”

        范雎笑道:“如此免了我的待客之礼,甚好甚好!”

        于是三人便都坐在这枯草地上,谈天说地。无忌的小马和郑安平的坐骑,也一起满山野乱跑,十分欢畅。

        范雎见无忌谈吐不凡,人品贵重,又虚怀若谷。虽然仅仅两日相交,却是一见如故,十分喜爱,心中便有意点拨他一二。一时话题讲到春秋掌故,范雎看看无忌,故意讲起“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来。

        这故事说的是春秋之时,郑武公娶了一位夫人,先后生下郑庄公和共叔段两个儿子。武公夫人疼爱小儿子共叔段,多次请求郑武公立共叔段为太子,武公都没有答应。后来庄公继位,他的母亲武公夫人便请求把共叔段封到险要的制邑去,庄公不准。武公夫人又请求把他封到大城京邑,庄公答应了。大臣们都来跟庄公说,把弟弟共叔段封到这样一座重要的大城,不合法度,肯定会不利。庄公却只推脱,不加处理。后来共叔段果然在封地上大肆经营,甚至又抢夺了另外几座城池。大臣禀报庄公,庄公依然不理会。直到最后,共叔段干脆起兵造反,却被早有准备的郑庄公反手灭掉。由此还留下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成语。

        无忌听完叹道:“共叔段仗着母亲溺爱,狂妄自大,多行不义,不孝不弟,终于自取灭亡。”

        范雎盯着无忌道:“不然!共叔段之所以灭亡,实在是他的兄长郑庄公故意纵容的结果!”

        看无忌有些不明白,范雎继续道:“其实庄公灭掉共叔段的念头,恐怕从他没有继位时就有了。为什么母亲请求把共叔段封在制邑,他不答应?因为制邑险要,不易攻打,他早就准备要逼反弟弟,不能留这个麻烦。而京邑虽是大城,地势却是一般,所以故意封给弟弟。之后又放手不管,让他骄横、狂妄,终于造反。对庄公而言,早就等着这一天,早有准备,所以平叛才如此迅速!”

        无忌从未想到人心会如此险恶,不寒而栗道:“兄弟之间,果然会如此猜忌吗?”

        郑安平也在一旁咋舌,心中不太相信。

        范雎大笑道:“齐桓公与哥哥公子纠,为了争国君之位,还不是派人互相射杀?别说兄弟,就是母子又如何?当今之秦国,实为芈太后主政,任用弟弟穰侯魏冉为相,执掌大权,秦王嬴稷其实就是个摆设。范某大胆预料,他年只要芈太后不死,必有人以此说动秦王,驱逐太后、魏冉,由秦王独掌朝政!”

        无忌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与太子哥哥,当不会如此吧?”

        范雎冷冷道:“公子与共叔段一样身为少子,却不受宠。这是幸事,也未必不是祸事。说是幸事,因为公子于王位既无野心,也无威胁,如此太子便不会忌恨于你。可正因此,等太子登位,公子只能俯首称臣。以公子之才干,远超过太子多矣。他年建功立业,权势声名便会一日大过一日。而届时的大王,也就是公子现在的长兄,会如此看待这样一个威望和血脉都足以威胁到他的王位的弟弟?”

        无忌不安道:“可……太子哥哥一向对我照顾有加……”

        范雎:“那正是因为大王不喜欢公子的缘故!”

        无忌心中一片茫然,良久道:“依范子之言,无忌当如何?”

        范雎:“无非上中下三策而已。”

        无忌忙问道:“上策是如何?”

        范雎:“广蓄资财,延揽死士。寻一恰当时机,将太子骗出,一剑刺死!公子设法早早避开嫌疑,日后继而为太子。待大王百年之后,公子登上王位,执掌大魏。以公子之能,定能够延揽贤才,一改魏国多年之弊,东联诸侯,西却强秦。他日称霸天下,成千秋美名,也未尝不可!”

        无忌大惊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无忌绝不可做,范子切勿再言!还请教我中策。”

        范雎道:“中策却是远些。公子可与太子继续修好,静待大王百年,太子登基。届时太子新登王位,缺少强援,定会极力宠信公子,以对抗朝中悍臣。公子便借此时结交朝臣,培植亲信,掌控兵权。待羽翼丰满,他日国中有变,即可率军逼宫,自立为王!只是若选此策,公子纵然顺利登位,日后史书之上,也必得谋逆之恶名。”

        无忌摇头道:“这还是叫我行大逆之事,断断不可。”

        范雎喝道:“那便只有下策了!公子助太子登基,再竭尽心力,为他稳住魏国河山。待略有功劳,便需或自污以求存,或弃官而归隐。然后公子就眼睁睁看着魏国社稷,被虎狼之秦慢慢侵吞,被庸暗之主活活葬送!”

        无忌争辩道:“若无忌既不夺位,也不弃世,当如何?”

        范雎叹道:“如此,唯有一死而已!”

        无忌颓然坐下,良久无言。范雎静静看着无忌,眼中满是冷峻之意。郑安平却是听得张口结舌,不敢发一言。

        终于,无忌神色郑重,决然说道:“无忌宁死不行大逆之事。范子今日所言,无忌铭感于心,但还请范子绝不要再提。”

        范雎长叹一声,道:“公子真是仁人也!今日之事,也是范某唐突,日后绝不再言。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就此止于你我二人。”

        郑安平看气氛有些微妙,忙插嘴道:“嘿!范兄,还有我呢!”

        范雎与郑安平交情过命,知道即便不提,他也不会多嘴一句,便笑道:“你这憨货,也算人吗?要不你自己把舌头割了去?”

        三人顿时释了尴尬,一同仰天大笑。

        畅谈半日,天色已然不早。无忌和郑安平一同告辞,范雎也不相送,施了礼,自己拿着竹简回学馆去了。无忌今日不但见识大涨,还听到许多震慑人心的言语,自是满腹心事,一路和郑安平也没有太多言语。

        今日之后,无忌日常便不再如往常那般,时时外出游荡,而是在家中更加刻苦研读唐雎所赠的《吴子兵法》和《剑经》,或是在庭前练剑。太子几次来找他游玩,都吃了闭门羹,反而大赞幼弟现在发奋有为,定可成异日之栋梁。魏王和朝中平素知道无忌的臣子,也暗暗奇怪。

        无忌研读《剑经》和练剑但有疑难,就去城西找郑安平切磋尝试;学《吴子兵法》有了疑难,就去城东学馆找范雎讲解。范雎因当日一席话,自己也心中有些懊悔,是以绝口不再提起,只讲些正经学问。

        如此不觉一两月过去,无忌于剑术和兵法都大有进益,不但比剑时郑安平已不是对手,连讲经时提的问题,都能把范雎险险难住,经常要回去遍寻经典,寻找解释之言,往往两三日才有答案。范雎惊叹无忌天份之余,心中却是更加担心他过慧易折,他日难容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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