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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人心惟危


择亲比试内容既定,魏王举杯,诸公子、大臣一番宴饮之后,各自散场。

        到得次日,众人都早早到场,来到和馆的正堂。今日的第一场诗书比试,便是在这里进行。

        正堂当中,是高高搭起的主位,自然是留给魏王。主位两侧,有一个略低小些的席位,则是留给太子的。太子座位背后,拉起了一道珠帘,里面隐着几个位置,想必是预留给太后、王后,甚至是长公主亲自来观看的。

        无忌的座位和诸魏国近支公子、亲贵大臣一起,安排在正堂的一侧。另一侧则是预留给远道而来的各国公子、随行人员和其他观礼宾客。

        一时众人落座,无忌也入了席。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无忌身后立着两个模样俊俏的侍童。细看之下,只见脸生秀色,肤如凝脂,分明是如云、如夷姐妹俩。

        原来此前太子和无忌到如氏门上拜访游玩时,无意中提到长公主魏淑择亲之事。如夷是个爱看热闹的,便嚷着要来一起看。如云心中原本就想见识见识,受如夷撺掇,也勾起兴致来,央求来看。太子和无忌都不忍拂了她们之意,便想出这个办法,让她们姐妹乔装改扮,装作是无忌的侍童,跟着一起进来。

        其实太子甚想让她们立在自己身旁,无奈自己位高人显,容易让人看穿,只好让她们都站在无忌身边。无忌也特意挑了个不太惹眼的位置坐了,好让如云、如夷两个能安心看戏。太子看到如夷不时地附耳在无忌身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中又忍不住泛酸。如云倒是只安静地站着,是不是瞄一眼太子。

        少时各国公子到了,然后魏王带着太后、王后等一众女眷也到了。魏王在堂前主位坐下,女眷则另有人引领,绕到珠帘后面就座。这惹得众人纷纷瞩目,猜测长公主是不是也在珠帘之后。四位待选的公子,除了平原君强自按捺下好奇之心,端然正坐之外,其他三位公子也忍不住转头观看。

        看众人都已入席,择亲主事魏齐便下场施礼,宣布择亲比试正式开始。

        按照魏齐的说明,诗书比试共分两个环节。其一,是由主考官对四位公子分别提问,四位公子按自己的学识作答即可。其二,则是让四位公子自行互相选定一人提问,每人只可提问一次,但却不限人选。也就是说,如果在第一环节觉得某人较强,其他人就可在第二环节集中发难。若是此人仍能对答如流,说明的确学识超人;若是答不上来,则说明之前很可能只是运气较好,正好问到知道的题目而已。

        这个规则推演下来,倒甚是公平,是以四位公子均无异议。

        当下魏齐请主考官出来,竟是范雎。其实原本魏齐准备的主考官是他曾经的门人、现在的中大夫须贾。谁知昨日泾阳君临时发难,加上芒卯助力,硬是将原定的诗书比试,改成百家学位比试。若单论起诗书,须贾谁也不惧;但论起博学百家,却是多有不足。最后挑来挑去,只能让范雎替代来主考。须贾少了个在五国之前展示学问的机会,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只见范雎昂首出场,对四周依次施礼,朗声道:“今日范雎有幸,忝列主考,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海涵。”说罢又施礼,道,“稍后我会对四位公子一一发问。被问到者,还请暂时离席,到这堂中央为众人解答。不知四位公子可明白否?”

        话音未落,却听平原君问道:“不知我等四人顺序如何?先答后答,想来还是有些微分别。”

        范雎笑道:“平原君所虑甚是。范某已让人准备了签筒,内有竹签四支,按甲乙丙丁排序。四位公子可抽签决定出场次序。稍后由各位公子发问之时,却是将次序颠倒着来。如此可保公平。”

        众人听范雎此言,果然思虑周全,心中纷纷赞叹。当下四位公子抽了签,各自亮签查看,只见城阳君得了首签“甲”字,平原君得了“乙”字,阳文君得了“丙”字,泾阳君则得了“丁”字。范雎又让四位公子互相确认一遍,都表示无误。

        韩国公子城阳君见自己排了第一位,当即起身,来到场中,朝四周施礼,又朝主考官范雎施礼,道:“请先生赐教!”

        范雎一笑,道:“不敢当赐教二字。请问城阳君,所习是何家学说?”按他口气,竟然隐隐是无论何家学说,他都能从容发问。

        城阳君道:“无需多选,就按魏齐宗伯此前所说,诗书即可。”

        范雎点点头,道:“城阳君是韩人。先前韩国曾攻灭郑国,又将都城迁至新郑,那范某便从《诗》中的《郑风》挑出一篇,来问公子,不知可否?”

        城阳君拱手道:“先生请问。”

        范雎道:“《郑风》中有《清人》一篇,说道:‘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此诗明明是在夸耀郑国兵士衣甲鲜明,武器精良,来往驰骋,十分勇武。为何后人却道郑文公昏庸?”

        城阳君原本以为范雎不过一介书生,最多问些文辞之事,不料对方一开口,却从《诗》中问出国家大政来。他急忙收了轻视之心,郑重答道:“此诗中所言,虽是郑国兵士,却是只受郑国大夫高克的统领。当时郑国方遭外患,郑文公不敢用高克,又不能除掉他,只能让他领着精兵强将,在黄河边上闲逛。国君执掌一国之名器,却不能制手下之贼臣,是故后人责郑文公昏庸。”

        城阳君一番答对,令在座不熟悉诗书之人,也恍然大悟。懂得诗书之人,又感觉此问似乎隐隐有所指,一时也说不清楚。

        坐在一侧隐蔽处的无忌却听得明白:范雎此问,明明说的是孟尝君和芒卯!魏王任用孟尝君和芒卯执掌国政,对这两个客卿一面离不开,一面又暗自忌惮,所以才大力扶持身为宗室的魏齐,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取代。范雎敢在这种场合来影射朝政,只能说是才高胆大,让无忌为他暗暗捏一把汗。

        范雎见城阳君所答,中规中矩,难得是对答如流,不假思索,显然确乎对诗书十分熟悉,便道:“城阳君所答甚是,还请入座。”

        城阳君又施一礼,转身重又入席。

        范雎将目光转向平原君。平原君早已候着,便也从容离席入场,不待范雎发问便道:“先生但问赵胜诗书可也。”

        范雎点点头,道:“平原君乃是当今赵王的兄弟,亲贵无比,范雎便问《诗》中兄弟之事。《棠棣》一篇有云:‘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是说兄弟之间,可急危难,朋友就只能叹息两声罢了。然而当年公子光,受兄弟吴王僚逼迫之时,却是他的朋友专诸出手,刺杀吴王僚,助公子光登位。事与诗如此不同,何解?”

        平原君万万没想到范雎竟然提了个如此尖锐的一问,知道其中暗含机关,若答不好,恐怕不止是求亲失败的问题,一时竟陷入沉思。

        一旁的无忌听了,心中却知道范雎并非有意为难平原君,明明都是问给自己听的。想到数月之前,此地还是个学馆时,与范雎的一番谈话,也自仔细思量。

        平原君思虑了片刻,终于答道:“《棠棣》之章,是劝兄弟之善。专诸刺吴王僚,是扬兄弟之恶。然则兄弟之善,纵使难得,也还是善。兄弟之恶,纵使常见,也还是恶。赵胜以为,去恶向善,是人之所以为人。事与诗不同,赵胜愿追随诗。”

        座中众人听了平原君这一番回答,果然宽厚高洁,纷纷赞叹平原君人品。无忌也觉深合自己之心。范雎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谢平原君解答。”

        平原君暗道一声侥幸,长揖为礼,也自归座。

        范雎又看向阳文君,阳文君也昂首离席入场。

        范雎道:“久闻阳文君文名,想必也是问诗书可也?”

        阳文君笑道:“正是。先生请问!”

        范雎:“方才问了两次《诗》,这次就问《书》。敢问阳文君,‘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何解?”

        阳文君却是不假思索,从容答道:“此言出自《书》中的《大禹谟》一篇。‘人心惟危’之句,今人常当做是说人心险恶,需要小心提防。却不知这其实是以俗夫之心,度圣人之腹。‘人心惟危’,在于居安而思危;‘道心惟微’,在于见微而知著。只有时常思量,通达事理,精心求进,不偏不倚,方可到达圣人之境!”

        阳文君在楚国之时,便颇有文名,如今一番答对,果然别有风采,满座宾客,均大为叹服。无忌暗道传说楚人多有文采,看来确乎如此,心中也自赞叹。座中大概只有泾阳君一个,听下来味同嚼蜡,直打哈欠。奈何有魏王在座,还很可能有长公主在帘后窥视,他只能频频用袖子挡住嘴,来掩饰心中的不耐。

        范雎也频频颔首,拱手为礼道:“阳文君名不虚传,还请入座!”

        阳文君朝四周微笑施礼,飘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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