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曾府

福安街吉人巷离着大国恩寺约有五十里路，小厮在下面拉着缰绳，一边谈些曾府上的人情世故给他听。杨戚风为人随便，无可无不可，对这些教条左耳进右耳出，不以为意。约一顿饭光景，就来到了曾柏期家中。

        只见这是一座大庄院，前面一溜五间大店铺，上面悬着金匾，书着“曾记”二字，铁画银钩，劲力不凡。人来人往，书记同掌柜在和来往客商谈论买卖，两手拢在袖中，讨价还价，骡马草驴大车堵满了街道，显得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小厮领他进了正中一家店铺，栓好了马，悄悄走了进去，那大堂的掌柜原本口中“二一添作五”念着算盘经，拉长一张马脸，聚精会神的打着算盘。被那小厮走上前去，猛地在桌子上一敲，吓得哆嗦一下。

        看到是那小厮，笑骂道：你这整日间游尸的小鬼头，来调笑我怎地。你不在夫人面前好好伺候，来这里作甚？

        那小厮咧嘴而笑，显得与那掌柜甚是熟稔：小姐去那大国恩寺进香，被那庙里的和尚围困住了，多亏这位壮士相救，我来领他来，看样子老爷要重赏他———真是的，那帮和尚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也不曾短了他们的香火钱，把小姐抓了不放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厮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愤恨之情。

        那掌柜细思片刻，嘿嘿干笑一声，说道：近日京城里闹贼，听说有什么玉狐狸，是个女飞贼，专门抢劫豪门大户。大国恩寺一件五尺高的金佛，昨天一夜之间不知去向，想必就是她做的案子。小姐恰恰那时候进庙，也许是寺中和尚认错了人罢。

        那小厮不以为然，冷笑道：“你说别的我也相信，这几句话却不在理。那小姐往日里，又不是没随着老爷太太前去进香还愿。就算小姐不怎么出门，那邓婆子寺中和尚总认识的吧！我看那四庙里的和尚，不守戒律，京城中人对它的风言风语，有几分信得……”

        那掌柜赶忙截断他话茬，罕然厉色道：来庆，不该咱们说得便不要乱说。我和你爹自幼相识，你爹早死，有些话我不说给你听，谁说给你听！你记住，你虽是在这曾府中长起来的，受他们的恩情，报恩之心原本是你的本分。只是这曾府终究不是你家，你拿着一两七分的月例，守着多大碗，吃多少饭！其他的事儿，多一句嘴不如装傻充愣，你再忠心，能当他们女婿吗？

        说到这里，语含讥讽，略有调笑之意。

        那小厮叫来庆的，听到掌柜的训斥，不敢顶嘴，恭恭敬敬的听完，说道：沈叔，我省得。你让我别管闲事是为我好。

        停了一停，又说道：

        这是救了曾小姐的义士。你给他找件鲜明的衣衫穿上，我领他见了老爷，老爷高兴了，好赏赐他一番。这顺水人情，我做了不算多管闲事吧？

        那姓沈的掌柜见他听劝，脸色温和，说道：成！跑到里间，取出一件衣服，给了杨戚风换上。

        那来庆引着杨戚风穿过前面的店铺，一路上遇到奴役仆妇便说说笑笑，玩笑打闹，显然在府中位分较高，吃得甚开。

        曾府是一座前店后居的大家宅院。二人从前面的照壁，向左一拐，就走进一处窄窄的过道。那过道宽约五尺，只能人行，不能骑马，杨戚风走在里面，颇觉气闷。

        在这处过道上行了二十余步，陡然向右一折，弯成了直角。再行几步，前面豁然开朗。

        杨戚风忽然明白，这窄窄的过道是防贼用的：在过道的拐角处，如有一人持有长矛画戟之类的兵器，便能截住上百强人，不让他们穿堂入户。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曾家这般声势，也怕仇家找上门来吗？杨戚风微觉好笑，摇了摇头。

        只见前方一处大堂，朱门雕窗，高阁美苑。这便是接待客人，招呼宾朋的大堂了。走进一看，条幅中堂，清雅有致；云板花瓶，擦拭一新。来庆连连指引，把杨戚风让进了西面的一处厢房。

        坐不多时，一盏清茶奉上，汤色清亮，香气沁人心脾。杨戚风打斗劳累了一晚，腹中早就饥渴。他饮了一口，来庆旁边笑道：杨爷，这茶是漱口用的。果然来庆捧着一张小铜盆走到近前，让杨戚风唾在里面。杨戚风淡淡一笑，说到：

        罢了，我是江湖上的粗糙汉子。有茶吃便好，还分什么漱口的茶。

        来庆笑着唱了个诺，跑到后宅，招呼了几人。回来道：

        杨爷，今天老爷事忙，约了几位好友要在家中相会。有巡城营王统领，骁骑营的千户宋大人，还有几个富商，是管着京城漕运的通会帮冯帮主，粮商朱员外，布商卫老爷子。杨爷救了我家小姐，以后无论为官为商，我家老爷定是尽力保举，费心扶持。你今后吃喝不愁，出人头地更是指日可待啊。

        他见杨戚风为人平和，又救了他家的小姐，对他颇有好感。说道这里，为人神采激动，为他高兴。

        杨戚风面上应和，实则心中不以为意：我是华山派的得意弟子，江湖上逍遥自在的少侠客。来这里看在曾小姐的份上，你还以为，我看上了你家的家资权势么！他虽然为人随和，实则为人傲气得紧，大有太白恃才自傲，五柳先生不为斗米折腰的气概。

        来庆见他不语，还以为他是在盘算今后是做买卖，还是去当官。拿过一盘点心，又从厨房拿出一碟绿豆糕，一串冰湃水晶葡萄，又是一盘火红的李子，一碟精致点心。说道：

        杨爷，这些点心你吃着垫垫饥。一会人到齐了，再随老爷吃酒席去。见杨戚风点头，便合了们出去，留下他自在歇息去了。

        杨戚风站起身来，在房屋之中活动了两圈，心想：师傅这次派我出华山，是探望大国恩寺方丈方空，没想到两年未通书信，寺院的主持早就换了人。原本说好两个月便回，我难道会在这里给曾家做奴仆，甚或当上门女婿么？想到这里，抬腿欲走，又想起了曾小姐，心里割舍不下。

        见桌子上笔墨纸砚备齐，他提笔在素笺上留了封书信，大意是碰到曾小姐遇难，自己见义勇为，是江湖汉子的本分。所幸曾小姐无事，请曾柏期不必挂怀。说完躺在床上，小憩了一刻钟时分，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推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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