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雨打羊毛一片毡
刚才那个中年汉子，竟然是江浙淮扬一带鼎鼎大名的威扬镖局总镖头，江湖人称“煞鹰手”代通天的就是。代通天说到这里，喟然叹道：我当初不该去看那一眼，早知道任凭王振如何敲诈勒索，大不了倾家荡产就是，也不至于赔上这么多弟兄。
说着，眼睛中热泪盈眶，大有戚戚之意。
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孩子劝慰道：爹爹，王振那人，就算知道咱们不曾翻看过这批货物，为了不走漏风声，势必也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代通天悲愤稍止，思考道：是了，是了，我也不曾想想，我这威扬镖局只管着淮河下面数省，北方的直隶燕赵之地绝少涉足，这王振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给我这桩大买卖？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是为何？
他一面心里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一着不慎，遗恨千古，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一个苍白头发的老者说道，他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嘶声说道：想当年太宗皇帝靖难，我保着建文皇帝逃出宫去，流落四方，为什么弄到这步田地，还不就是当年小皇用错了一个人，说错了一句话吗？他们做事周密，为了大事，那也罢了。朝廷寻了我几十年，你们王振叔侄坐收渔人之利，千方百计将我送出宫来，又把我锁在那大国寺里面，审了几年，这番苦心，花费的也太过了吧。
“阿弥陀佛”，最后一人口诵佛号，合十说道：王公公思虑周全，凡是和这件事情牵扯的人，竟如同筛网过篦一样，挨个擒了过来。我方空一点微末道行，只不过忝居大国恩寺主持，就也被你们暗下毒手，囚禁在地道里。想我大国恩寺僧稀房少，也不明白什么地方惹得大公公青目了。
王统领原本是一名外省乡间的一名提辖，因为和王振有了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将他提挈了京城，教他做了京城的巡城营参将。这几年里给王振奔前跑后，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活，也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手下的一员镇抚使，平时监察百官，打探消息。王统领见到这层窗户纸已经拆穿，一咬牙承认道：杨威镖局和黑云寨的人是我们杀的。谁让他们看到了王公公押送的东西？就是有一万个人，也得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中冒出一股寒光，神情凶悍，丝毫没有平时那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白发老者颤巍巍的说道：我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了……咳咳……这几十年，争名夺利，骨肉相残，什么没见过？只不过，争到后来，脱不了一个死字！王统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建文皇帝的事吗？我便说给你听就是了。反正大家，都逃不出去了……嘿嘿……
他原本说话的时候语气冷峻，如今乍然间一笑，更显得阴森恐怖，杨戚风听着，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发老者说道：当年太宗皇帝，起兵造反，打进了南京城。这建文皇帝，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仁善些了！哎，原本身为他的臣子，不该在背后议论君上，只是这亡国灭家，丢了祖宗基业的罪名，也实在不小，说他一说，算是替太祖皇帝说的吧。我说他用错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平叛的元帅李景隆了，这人是个草包，饭桶……说错了一句话，就是“勿杀我叔”，两人都开兵见仗了，还要顾及对方性命，这岂不是倒转枪头，授人以柄吗？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这名老军仍是不能释怀，说起来捶胸顿足，激动万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插话。屋子里面只能听到山风呼呼作响。
老军顺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又说：
打进了京师，建文皇帝看到大势已去，就要自尽，多亏侍卫总管朱侊和御林军首领祁大人拼死劝住，要他逃出宫去，效法勾践故事，以图东山再起。建文皇帝垂泪道：我贵为天下之主，举全国之力竟被一个藩王打得一败涂地，哪还有脸面……去和我叔叔争这个皇帝……
这时候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侍读方学士说话了：皇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陛下留得此身，在外面登城一呼，四方忠义之士必然云集影从，可比百万雄兵！前人早有明训：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诛此逆獠，易如反掌！
可是建文帝历经家国之变，早非当年那个只知道圣人之言的少年，听完此话，只是沉默不语。
这时候尚书齐泰站了出来，进言道：陛下，方学士此言甚是。陛下只需得脱牢笼，这朱棣纵然做了龙庭，也摆脱不了叛贼的罪名。至于招募兵将，训练营勇，耗费甚大，这一节到需要考虑。
旁边的翰林学士黄子澄忽然奏称：皇上，招募训练义兵的花费，臣有办法。
建文皇帝问道：什么办法，快快奏来。
黄子澄就将太祖皇帝驾崩之前，将他招进宫去，给他的一通遗命讲了出来。
原来太祖皇帝生前最爱的是太子朱标，朱标为人仁厚，秉性温良，很像去世了的马皇后。无奈朱标早亡，太祖皇帝悲痛之余，将对太子的愧疚与喜爱转移到皇孙朱允炆身上。
说到这里，白发的老者顿了顿，喘息个不休。看来他身子骨不好，嗓子里痰涌上来，呼啦啦的像拉着风箱。
那个“不见得”简大平说道：不见得啊，不见得……我看那个建文皇帝确实不如太宗皇帝，就说他那气魄，我之前在茶馆听书的时候，说书的先生就说过。太祖皇帝出对联考问皇子皇孙的才学，出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建文帝对道雨打羊毛一片毡。而太宗皇帝却对道日照龙鳞万点金。一个狼狈不堪，小气畏葸；一个何等光明正大，气魄雄壮。这太宗皇帝当皇帝，我看是对了的。
众人听了，颇觉得有几分道理。不料那老军听到这番话头上青筋暴起，用力咳出一口浓痰，朝“不见得”吐去，“不见得”身手伶俐，躲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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