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饭
自从上次我拒绝得胜哥，他便再没出现，我心里一边觉得我们完了，一边又恼他心狠，这种想法折磨了我好久，直到姐姐带着丽琪来了才转移了注意，后来我又被丽琪和姐夫家牵制，才彻底将得胜哥抛在脑后，如今这一个电话，又把我好容易放下的心事提起来。
姐夫家的事到此算彻底解决了，据我所知他们都回了重庆，他们此次目的不是为了姐姐和丽琪，就是为了讹一笔钱，具体他们后来如何，我便不知了。
这一顿电话叫我魂不守舍好久，连丽琪都看出我的不对，她会站在沙发上皱起淡淡的眉毛看我，样子特别严肃，半天不到近前来，等我终于注意到她并且露出个微笑，她才恢复天真的模样找我撒娇，结结巴巴的冲我喊着爸爸妈妈，但他从不叫敬雨，偶尔逼不得已，会吐出个模糊的雨字，原来她是学我的叫法。
丽琪都看出来的事，敬雨不会不明白，于是某日晚上，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将薏英请来家里吃饭。
这让我十分意外，甚至觉出了几分挑衅。
薏英穿着当时流行的玻璃丝袜子，法式碎花裙，带着伴手礼就来了，见了我第一句就是；“不好意思，老赵他最近太忙了，就我自己来了。”
忙什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不过薏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她直接绕过我去找了敬雨，二人看似亲密的坐在一起聊天。
我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吃完了那顿晚饭。
席间我没怎么说话，都是敬雨和薏英在交谈，他们好像多年的搭档或是同事，谈论着时下的局势，物价的趋向，还有各个大人物的动态，明明两个赋闲在家的人眼线却依旧长远，仿佛运筹帷幄，时事没有抛下他们，他们造就时事。
谈话间我听出来，敬雨并非我想象的被新局长抛弃，正好相反，他与新局长也是老乡，新局长很敬佩去世的戴局，对他们这些“前朝老臣”十分优待，只是部分思想顽固的老臣看不上新局长，比如敬雨，他对于新局长的安排不屑一顾，拒绝去新岗位赴任，因为他的挑头，其他不少人也如此效仿，弄的新局长很难堪。
但这些事敬雨并没有跟我透露，反倒是薏英了解很多，此次赴宴，薏英化身说客，就是希望敬雨重新出山。
“我给戴局当狗我愿意，给他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敬雨不冷不热道。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所以更希望得到别人的承认，你想，戴局在的时候，他一直低人一头，如今戴局走了，他终于出头，现在说好听了是笑面虎，说白了，不还是改不了点头哈腰的毛病，你们这些人要是能站出来力挺他，他腰杆能更硬些，”薏英柔声道。
我在敬雨左手边安静的喝汤，听见薏英给敬雨倒酒，敬雨拿起来就喝，自然而然，我有种错觉，这种动作已经演练了许多遍。
“他腰杆还不硬？”敬雨没好气道；“一上来就把军统一分为二，他自己搞了个保密局的正局当，让我们回去干什么？无非是舍不得自己的人死，让我们当炮灰！”
“这军统一分为二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做主的，还不是上头的决定？”薏英解释。
“哦，那为什么戴局在的时候军统没有一分为二？如今戴局刚去了5个月，尸骨未寒，他的心血就被人切成两半，你说谁不能做主？”敬雨反问。
这下薏英没话了，嗫嚅道；“我离开太久了，这其中许多细节……我一个外人不能知道……”
“不能知道就别自作聪明的劝我！”敬雨一捶桌面，彻底堵住了薏英的嘴。
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我看出薏英还是有些怕敬雨，被他反复怼了以后并未表露不满，走的时候小声嘱咐了我一句；“他脾气倔，你多顺着他些……”
“我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久，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我不喜欢薏英这样的态度，仿佛她是大，我是小。
于是我鼓起勇气顶了一句；“得胜哥比敬雨好伺候，随便怎么顶撞都可以，你放松些不要绷得太紧。”
说完，我没给薏英回答的机会就将门关上。
回到屋里，佣人已经将桌面清理干净，敬雨打开无线电收听广播，丽琪也被奶妈抱下楼，在地毯上玩耍。我的家又恢复如常。
“生气了？”敬雨忽然问我。
我坐在他身边摇摇头；“我气什么……”
“把她叫到家里，却没有跟你打一声招呼。”
“我没气……”
“这次叫她来……也没别的意思，”敬雨淡淡道；“是她想约我出去谈，但我不想，干脆请来家里，我不想跟她聊工作以外的事情，还有就是……”敬雨顿了顿；“也想跟你说明一下，他身边已经有个薏英……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了。”
这话说的我一惊，随即又平复下来，敬雨经常如此出其不意，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他的蛛网遍布各个角落。
“那天带走你姐夫的……是他吧，”敬雨指的是得胜哥。
我点点头。
“想不到……他能如此坚韧，不愧是在战场拼过命的，他要是这么容易放弃，也不会爬这么高，他不是军校毕业吧？”敬雨转过头问我。
“不是……他是抓壮丁进的军队。”
“从兵头混过来的？这很少见啊……看不出，他真有些本事，”敬雨说完叹口气；“或许我看人的方式……该改一改了。”
说完，敬雨抓住我的手，很真诚的看着我；“我觉得……我应该好好补偿你一下，以前我总是不告而别，又悄无声息地回来，有时候我挺埋怨你为什么毫无依恋，现在想想，我有很大的责任……以前亏欠的，我都会补回来。”
我不解的看向敬雨，很意外他的这席话，好像他要彻底卸甲归田，从此换个方式生活，而且是以家庭为重。
没等我说什么，丽琪忽然冲我走过来，嘴里爸爸妈妈的喊，我将她抱在怀里，她很开心的搂着我亲，亲着亲着看向敬雨，不再说话。
敬雨也看着她，然后长叹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冲丽琪伸出双手，那是敬雨第一次要抱一抱丽琪。
我赶紧将丽琪送到他怀里，可丽琪十分不给面子，扁着嘴不肯，好容易从我身上撕下来，她直接哭出来，捏着小拳头打敬雨。
敬雨无奈，将丽琪还给我，丽琪立刻停止了哭声，满脸警惕的看着敬雨。
别说，她这神态居然跟敬雨有几分类似。
“她什么时候长大？”敬雨话语里有淡淡无奈，是习惯了；“听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别听外人瞎说，你就是不跟她说话导致的，再过2年就好了。”
“2年……”敬雨翻了个白眼，仿佛是受不了；“2年……能发生很多事呢……”
的确，那个年代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谁也没想到，抗日忽然就胜利了，谁也没想到，内战这么快就发生了。
薏英来后没多久，我通过少数还有联系的友人，重返名利场，短时间内又恢复了灯红酒绿的生活，酒席牌局间，我见到不少新面孔，虽然戴局去世没有半年，但足以让场面上换一批人，我在老人的介绍下结交新人，他们对我没有之前那样复杂的审视，这无形间接触了禁锢，金公馆不再是人人得以避之的地方，家里的电话和访客重新多起来，我再次接到了片约，家里的蓝色雪弗莱重返街头。
敬雨也学着在自家公馆摆牌局，支麻将桌，地方虽然不大，但凡愿意来的，都是值得我们长久结交的。
这其中不乏敬雨的老相识，有依旧赋闲在家的，有成为新局长左膀右臂的，这些人偶尔要去楼上密谈，末了总能和气的下楼，我发觉就在这段时间里，家附近的那些黑礼帽消失了踪影，我觉得敬雨一定是软化了态度，妥协了什么。
丽琪原对陌生人畏惧，但她长得可爱，来的叔叔阿姨们见了她总要关爱一番，时间久了，她竟也开朗，不再像过去那样粘着我，最大的兴趣就是听留声机的外文歌，偶尔还能唱一段，并且不走调，十分招人喜欢，有次临睡前，她竟跑来用法语跟我们道晚安，惊的我和敬雨说不出话，她倒得意洋洋的被奶妈抱走睡觉了。
后来我俩分析，一定是某位制片人的法国太太教的，那位法国太太十分喜欢丽琪，一来就抱着不撒手。
既然我重回宴席，免不了要与得胜哥碰面，毕竟都在南京，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碰见是迟早的事情。
我只是庆幸没有在他家或是我家碰上，不然没有主人家的出面，一切都很难收场。
我记得那是在熙和路，一位王姓高官的别墅中，这位王先生喜好交际，社会各界三教九流均有他的朋友，而且家中大厨做得一手好菜，还有苏州娘姨伺候牌局，麻将厅纸牌屋都摆设的极精巧，去的人无不称赞。
那日我与敬雨也被邀请，在他家彻夜□□，我当天运气极好，连赢五六把，苏州娘姨怕有输不起的人，软语将我劝下牌桌去吃点心，换敬雨上场，谁知敬雨上来就把我赢得全输了，气得我站在他背后连连指点，把嬉笑怒骂不形于色的敬雨逼得额头冒汗，饶是如此，他仍然输了个大满贯。
“这位置不对，”敬雨一口咬定；“你刚才把这位置的好运都用光了，我要换位置！”
同桌的人全部哈哈大笑，都表示不跟敬雨换位置，敬雨干脆搬着凳子去了长桌的末尾，用他的话说，这里没人坐！运气自然来！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动心了，纷纷拖着椅子来回换位置，一团乱后，我惊觉牌桌上多了一个人。
“都不在这坐啊？都嫌这里运气不好？”得胜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桌前，站在刚刚我与敬雨坐过的地方，中气十足道；“那没人的话我就坐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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