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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暴风骤雨


我不记得自己如何上了得胜哥的车,只记得车窗外的景色在快速后退,有个熟悉的门口一闪而过,可能是金公馆。

        我的思绪在挣扎,身体却是软的,我能感觉到得胜哥将我搂在怀里,问我住在哪,可我说不出来,渐渐的没了知觉。

        我是被一阵呕吐感顶醒的,醒来后一歪身子滚到地上,不管不顾的呕吐起来。

        一顿疯狂的呕吐后,我瘫坐在地上喘粗气,一条温热的白毛巾伸过来帮我擦脸,我朦朦胧胧的看到了得胜哥。

        他没了牌桌上的油滑,整齐的油头也彻底乱了,他果然不适合这样文质彬彬的造型,一没外人在场就显出大大咧咧的原型。

        “还难受吗?我叫人给你熬了醒酒汤。”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觉周遭环境陌生,不是我家也不是酒店。

        “这是哪……”我挣扎着爬起来,可摇晃了一下又想吐。

        “我的住处,”得胜哥回答。

        他穿着白衬衣,袖子卷到胳膊肘,一手毛巾,一手水杯,靴子也没脱。

        我怎么莫名其妙到了他家?我睡了多久?这问题让我心跳加速,不敢深想,只想赶紧离开。

        这不只是他家,也是薏英的家,我不想久留。

        我匆匆下楼,得胜哥跟在我身后;“现在太晚了,你……留在这休息吧,我给你的公馆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用!”我几乎喊出来,他怎么有脸留我过夜!

        “那……你等一下,等会儿喝了醒酒汤再走,你这样我不放心……”得胜哥不肯放弃,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关你什么事?”我忍无可忍转过身面对他;“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带我来你家!你经过我允许了吗!经过敬雨允许了吗!!”

        得胜哥几乎是笨拙的看着我,像个犯错的孩子;“小蛋羹……”

        我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刀,挥手打落他手里的杯子;“是金潮!”

        “好……金潮,”得胜哥无力的强笑;“你……喝了很多酒,不喝醒酒汤明天会头疼的。”

        “敬雨会照顾我!”

        回忆起牌桌上的桩桩件件,我恨的心里滴血,我不管不顾的将敬雨变成利刃,狠狠的向他刺去。

        得胜哥的表情僵住,呆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我色厉内荏,逞了一时嘴快,过后加倍的痛苦。

        可痛苦的源头又是谁呢。

        “……你别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得胜哥的话语几乎是吹出来的,语气中全是求饶;“我就是……就是……看你这样,心里很难受。”

        我眼睛酸胀,几乎能感受到得胜哥的痛苦,可他能否感觉到我呢?

        得胜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看见他眼圈红了;“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送送你吧……”

        说罢,他饶过我去拿军装外套,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外套马甲都不在身上。

        “团座,醒酒汤熬好了,”一个佣人端着托盘出现。

        “熬好了!?”得胜哥的语气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回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求;“那趁热喝了再走吧!”

        我没见过他如此卑微,想他还是排长时都能摆出连长的谱,现在做了团长,却反过来伏低做小。

        “就喝一碗……喝完了我送你回去,”得胜哥戚戚的说。

        我没有回答,这是我最后的坚持。

        他就当默许了,立刻将外套脱了,拉着我去餐厅坐下。

        醒酒汤是用鳙鱼头和嫩豆腐做成,不知道他家厨子是哪里人,我头一次见这样的醒酒汤,喝起来咸鲜熟嫩,还管饱。

        我喝了一晚上酒,被香味一勾也饿了,抱着碗就吃了个痛快,连鱼脑也嘬了个干净。

        得胜哥点了支香烟在一边看我,偶尔意义不明的轻笑一声。

        我不敢与他对视,有旁人在场时我尚能保持冷静,如今夜深人静就剩下我们两个,我怕自己会不管不顾的质问他,怕深埋在箱底的旧物忽然跳出来,毁掉我和他现有的一切。

        更怕自己不争气的原谅他。

        我努力用敬雨和薏英压抑冲动,专心致志的吃着碗醒酒汤。

        可惜这么一小碗汤根本敌不住我的胃。

        “我在让他再做一碗,很快的!”得胜哥看我放下筷子,很殷勤的打了个响指,那佣人从暗处跑过来,接了任务就去厨房。

        “几点了……”我没话找话。

        “2点了,你没睡太久,”得胜哥看了眼手表,他也有金劳了。

        “你的太太还没回来?”我被他勾起烟瘾,拿起他的香烟夹子叼上一根。

        “你不用担心她,她今晚未必回这里,”得胜哥替我点上烟。

        我们各自吞云吐雾,我没看他,却能感受到他在看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在重庆的时候,”我回答。

        “酒呢?”

        “也是在重庆的时候。”

        “哦……”得胜哥说完,继续沉默的抽烟。

        “你在重庆……过的怎么样?”

        “不大好,”我实话实说;“多亏了敬雨帮忙。”

        得胜哥呼出一道长长的烟雾,他试着岔开话题;“怎么想到……当演员的?”

        “敬雨牵线认识的陈伯翰,”我再次实话实说。

        得胜哥不自然的笑一声,我看见他弹烟的手有些抖。

        我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可快感过后还是痛。

        从见了他开始,有小小的火种在我胸口点燃,不断炙烤着我,我整个人像是刚解冻般颤栗。

        一支小小的香烟不堪抽,很快就剩下烟蒂,得胜哥手脚麻利的给我续上第二支,像是怕我走,又像是要堵住我的嘴,怕我再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

        “他……他对你很好啊,”得胜哥僵硬的说;“那、那我就放心了。”

        “嗯,”

        周遭静极了,只有钟表的秒针在咔嚓咔嚓的走,还有得胜哥频繁的叹气。

        “你们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得胜哥似乎想通了,放弃了遮掩,将抽了一半的烟扔进烟灰缸。

        “胜利之前,”我看着烟灰缸里的红点;“那会儿我的生活一塌糊涂,然后他忽然出现,陪了我很久,我很感激他。”

        “为了感激,所以你跟他在一起了?”得胜哥扭头看我。

        “只是感激不会在一起这么久。”

        “你看着我说。”

        “看着你说有什么区别。”

        “扭头,看着我说!”

        “就算看着你,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万聿庚,你扭头看看我,算我求你……”

        我愤恨的咬着下唇,依言转头看他。

        得胜哥再次红了眼圈,他侧坐在椅子上,离我很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我这么近。

        “小蛋羹,能看见你我很高兴,我都做好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的准备了,可我……可我在影院门口看见了你的海报,”得胜哥顿了顿,他眼中有了泪光;“《上门女婿》,我都傻眼了,怀疑想你想的……得神经病了,后来老阎请我去看,两个大男人去电影院看爱情电影,他从头笑到尾,我从头哭到尾,特他妈丢人,还好电影院是黑的。”

        我用冷笑掩盖心慌,眼神溜向别处。

        “是我连累你,你看看你跟着我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吃老鼠,喝脏水,还睡在山洞里,我他妈……我他妈都恨自己,你看你离开我……一下子就发达了,我真的……特别替你高兴,”得胜哥哽咽了一声;“特别高兴。”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防线摇摇欲坠;“你说这个干什么……”

        得胜哥看我哭也不再强忍,用手心抹自己的眼泪,用袖子擦我的眼泪;“你每个电影,只要有机会我就去看,看看我的蛋羹少爷变成什么样子了,变成我都不认识的样子了……我好几次都不敢相信,荧屏上这个人跟我好过,”说罢得胜哥哭着笑了,自嘲一样;“这么漂亮的人居然跟我好过……说出去我自己都不信,可我差点毁了他……”

        “你没有!”我大声否认,已经泣不成声;“你没有!我说了……我说了是我自愿!”

        得胜哥温柔的看着我,抓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可我不是自愿……你在我最难的时候跟了我,比他妈割我肉还疼,我没有一天不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这么没用!别人的太太开汽车住洋房,你却跟我睡在废墟里……”

        “我说了是我愿意!!”我几乎喊出来,可嗓子淤堵胀痛,声音是硬生生挤出来的;“我愿意……我自己愿意……”

        “可我不愿意啊……我没出息……我让你受苦了……我只能把你扔在火车上,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听我话回家!!你一定恨死我了吧……可我怕自己害死你……我真想让你狠狠捅我几刀才舒服!”得胜哥将我抱入怀里,他压抑的哭声几乎将我揉碎,我一瞬间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释怀了,甚至觉得刚才的坚持像个笑话。

        我才是没出息的那一个。

        我们抱头痛哭,我将眼泪鼻涕,还有这几年的委屈全抹在得胜哥的白衬衣上。

        等佣人将新的醒酒汤端上来时,我们俩已经松开彼此。

        我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心境如同被雨洗过,从未有过的清晰宁静。

        我专心致志的品尝这道醒酒汤,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它滋润了。

        得胜哥恢复了精气神,坐在旁边絮絮的说话;“……我在贵阳登记以后,就被分到了陈军长这里,后来我们去桂林打,在那我又升了,也是我运气好,每次高升都是上面的死光了,不然也轮不到我,胜利以后我们接收战俘,所以才这么晚来南京,他们都知道我爱看电影,就说一定要找机会跟这的演员聚一聚,陈军长就喜欢替下面人大包大揽,我提前知道你要来……吓得几天没睡好觉。”

        “我这么吓人?”我白他一眼。

        “我对不起你嘛……心虚的,”得胜哥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我也听说你和卢敬雨的传闻,但我不信,全场你们俩都离的特别远……还不是一起进门,进那个麻将屋的时候我做了好久心理准备,其实我会打南京牌!但我脑子全在你身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玩了个球。”

        “你太太也说你不会玩南京牌,”我冷不丁提起她。

        其实我早就想提了,壁炉上面的相框里有得胜哥和薏英的合影。

        “我们……”得胜哥深吸一口气,好像攒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我们的确结婚了,我没想到我们还会重逢……”

        我想起薏英与敬雨在街边的那一幕,忍不住说;“她是军统的人。”

        “我知道,”得胜哥一点头;“所以我才娶她,陈军长下面的团长很多都跟军统的人结婚了。”

        “为什么?”我一愣。

        得胜哥叹口气;“这里面太复杂了,现在各个派系特别多,桂系,川军,西北军,还有东北军,跟上面的关系都不太好,要是都像山西这样严禁南京政府渗入,国内迟早还要打起来,我不知道陈军长做了什么交易,总之他来南京开完会,回去就给我们发了一大批饷和枪,团级以上的一人一个老婆,没孩子的立刻离,我他娘连婚都没结,就……”说罢,得胜哥一摊手,后面的不言而喻。

        我听了心里多少好受些,可一想到他们在牌局上那么自然的举动,周遭人的起哄,心里又开始刺痛。

        得胜哥拉住我的手,攥在手心揉;“薏英心里没我,我看得出来,她都是表面迎合,我从不管束她,她经常一走几天才回来,我从不问一句,我猜她今晚也不会回来……我也想过,跟她就这么过下去得了,反正也没啥奔头,可每当我这么想,你就拍个电影出来,我管不住自己,看了就好几天睡不着……睡着了梦里也都是你……”

        “没出息,”我说他,得胜哥却嘿嘿笑,抓着我的手亲。我们就和从未分开过那样亲昵。

        我积累了几年的痛苦,酝酿了许久的仇恨,居然如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本以为我们会痛苦纠缠,可扪心自问,我很快乐。

        从再见到得胜哥起,我就期待着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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