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三月下，广州连续下了一周细绵的雨。凌霁云坐在茶楼里，望着门口，等人来。
全国性的心理健康教育会议在附近的场馆召开，心理健康方面的学者赶赴而来。
穆霖希按照地址到了茶楼，进门看了一圈，看到了熟悉但显露成熟气质的面孔。
穆霖希愣了一会儿，看着那边，他走过去坐下。
“是你啊。”穆霖希不太自然地说。他似叹了口气。
凌霁云看向他，点头，“啊。”
“吃点什么？”凌霁云把手机给他点单。
穆霖希说:“不用，按你的习惯来就行。”
凌霁云随意点了些糕点，关了手机。
和已经很多年不见的人再度见面，会有奇怪的感觉。何况那个人，是你曾经耳鬓厮磨，日思夜想的人。
他们在社会上，已经学会了怎么掩藏情绪，都面作淡定地和对方打招呼。
凌霁云提前来到这里，忐忑不安的坐了一个多小时，想着他再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做什么。
“还在吃药吗？”穆霖希开口问他。
凌霁云和他说过，吃药体重变化了不少，现在的他也带着一点点体重增多留下的痕迹。
凌霁云是两年前和他联系上的，那个时候工作室正在转好，穆霖希在的心理咨询机构找他们工作室做动画宣传片。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对面是穆霖希。
凌霁云当时借着他是心理咨询师的借口找他说话，找他解困。他当时了解了自己的情况，建议凌霁云去三甲医院精神科做个检查，可能需要药物辅助治疗。
“有一些停了。”凌霁云说。
“好。”穆霖希点头说。
服务员把糕点端上来，他们低着头吃东西。这家茶楼很受欢迎，从早到晚位置都难订，现在座无虚席。
广州闲适自然的生活，使得这里的人不拘束，高朋之间谈天说地。那些声音，凌霁云已经听了十一年。
凌霁云戳着兔子椰奶冻，软弹软弹的，他吃了一口。
“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机票。”
“没胃口吗？”穆霖希问他。抑郁症本身就会导致人的身体机能发生变化，吃药有时候会加剧食欲不佳。
“还行。”但凌霁云还是没怎么吃。
穆霖希抬头看他，他也看向自己。穆霖希捏着勺子，看着他有些无神的眼睛。
穆霖希抿着嘴唇躲开了视线，那些断掉的线一遇到人就会黏上去似的。
凌霁云看他躲开了，也低下头吃东西。
两个人没再说话。
外面的春日，一点点露出头，又要开始绚丽起来了。
“还要忙别的吗？”出门的时候，凌霁云问。
穆霖希说:“没事了。”
“想去哪吗？”凌霁云看向他。
穆霖希只说:“回酒店吧。”
脚下有雨后留下的浅水滩，映着人影。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们多了几分的着急。凌霁云说:“要去走走吗？”
穆霖希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行。”
大概是近一年来，两个人在网上聊得挺熟，待久了也少了些尴尬。
“去z大吗？”凌霁云问他。
“嗯。”穆霖希看着前面应道。
那是他们一起选的学校，学校里的设施他们曾同在视频里看过，现在就在眼前。穆霖希和这里算是久违。
刚刚下课，教学楼里的学生涌出来，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走着到另外的教学楼上课，或是讨论刚刚上的课。
学生时代，离他们有些年头了。
“后来还在这儿念的硕士吗？”穆霖希问他。
凌霁云收回看向学生们的眼神，“没有，去了香港。”
基本上算是在这一片地方定下来了，没去过除这两地以外的地方，除了平时有活动出去。
凌霁云说话有时带着这儿特有的腔调，穆霖希也潜移默化地带着京腔。
凌霁云对这里有说不清的感情，这是穆霖希会喜欢的地方。他无数次走过这里的林荫道，也无数次幻想过两个人走在一起的画面。
穆霖希看着带着风雨痕迹的建筑，望着那些凌霁云可能走过的路。将那些青涩的学生和以前的凌霁云重合，他大概就是那样吧。
“你说老师讲课开火箭呢？”前面有四个学生在吐槽，“那推导过程能多简约就多简约，生怕我们听明白是吧？”
“不是，那不是挺好理解的吗？”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两个人走在后面听见笑了起来，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又敛着表情。
“我去！真是你小子！”
突然出现个人来圈着凌霁云脖子，把人带着走。旁边有学生看过来，面色惊讶，大概是看见了自家老师。
“稳重呢？”凌霁云把人推开。
这人徐文，凌霁云的大学选修课遇上的同学，一路硕博，当了逻辑学科的老师。
“和朋友逛学校吗？”徐文看着穆霖希说。
凌霁云回答说:“是啊。”
徐文平时挺随意一个人，打招呼也很随性，“你好啊，徐文。”
“你好，穆霖希。”穆霖希应着。
徐文问他:“也是z大校友吗？”
穆霖希说:“不是，p大的。”
“p大不错啊。”
穆霖希应承说:“z大也不错。”
“遇见了，吃个饭呗。”徐文说。
穆霖希本打算拒绝，凌霁云搭着穆霖希肩膀说:“也行。”
当再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时，徐文和凌霁云聊得火热。
“现在的学生多精明啊，能把各个学派记住，还能反驳老师，你想想我们以前坐在那里哑口无言的。”
逻辑思维培养需要时间，当时他们选课没了解多少，听课挺多时候没听进去。但徐文喜欢钻研，又感兴趣，就钻成了个老师。
“那你不得跟着时代进步呢？”凌霁云烫着碗筷，把茶水递给穆霖希。
徐文在手机打着字，说:“那可不。”
他说完用手机拍了一下凌霁云大腿，亮着手机给人看。
“你们打算复合吗？”
凌霁云拿起手机，回复说:“不知道。”
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何况隔着这十一年。
“上啊。”
“闭嘴。”
穆霖希看着他们的动作，没说话，喝了口茶。这是个粤菜馆，装潢也很古朴。
等菜上了之后，餐桌上有些安静，但不至于尴尬。
“所以是来出差吗？”
“算吧，时不时有些会议论坛什么的。”穆霖希回答说。每个圈子都会有相互交流的机会，徐文表示理解。
穆霖希所在的心理咨询机构，在国内比较有名，实验室平时发的期刊论文有一定影响力。
“他平时找你做心理咨询吗？”
凌霁云踹了一脚徐文。
“找了。”穆霖希说。
穆霖希当时和凌霁云接触的时候，聊的是关于制作的视频设计，结束之后他说想要咨询点东西。
建议他去医院精神科室先诊断的也是穆霖希，当时他的心理状态特别不好。失眠、厌食，甚至还有了想要放弃生命的想法。
“他去香港念研究生的时候，休假回来见面人越来越阴沉了，当时我们特别担心，到了工作室建立才是最恐怖的时期，有一次他吃着就昏过去了，整个人都发抖。”徐文说，“我们还劝他去医院看看，他说看了也没用，这活得可不通透啊。”
凌霁云看过去，穆霖希看过来。凌霁云解释说:“读研期间特别忙，工作了也是。”
读研的时期任务很重，他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后来好些了，师兄师姐们创业找了他一起。
“也是，现在好多了，就是身材走样了。”
“滚。”凌霁云听见后面半句笑着踢了一脚徐文。
“但还是帅的，最近瘦回来了。”
徐文又问穆霖希:“你在北京念书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忙啊？”
“也还行，忙的时候会很忙。”
他话不多，但徐文有意无意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事，多数都是凌霁云这些年。他听着，抓住以前的自己质问。
吃完后，徐文把时间交给他们就回家去了。
穆霖希看着他，说:“回去吗？”
凌霁云顿了片刻，“走走？”
“嗯。”穆霖希点头。
两旁的霓虹灯亮起来，他们融入行人当中。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但身影又重合到了十八岁那一年青涩的模样。
凌霁云的手机响起来，他摸出来看是许阿姨的视频，大概是凌依找他。
“接吧。”穆霖希看他看过来。
“哥哥！”凌依的笑脸怼着镜头，凌霁云看着她笑。
“写完作业了吗？”今天是周六，凌依昨天还抱怨老师布置的作业多。
“写完了。”
“今天写完作文，把她骄傲的。”奶奶在旁边说。
凌霁云后悔没戴上耳机，看了一眼穆霖希。他看过来，又转过去只往前走，脸上挺淡然的。
“嗯。”凌霁云说，“哥哥还在外面，明天再打过去好吗？”
“行，再见。”凌依把手印着屏幕说。
“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穆霖希问:“阿姨生了孩子吗？”
“嗯，特别活泼。”凌霁云笑着说。
穆霖希带着微笑说:“很可爱。”
“嗯。”凌霁云看过去，穆霖希也笑着，又挪开目光。
“特别黏人，但又很懂事。”
凌依以前问过为什么他要回外婆家，他只说自己的妈妈和爸爸不合适分开了，她就心疼。小小年纪，像是吃了林妹妹长大的。
这样的性格和凌霁云很像。
“爷爷奶奶怎么样啊？”穆霖希问。
凌霁云如实回答说:“还行，但年纪也往上走了，有些小毛病。”
“好。”穆霖希点点头。
无论是爷爷奶奶那边，还是外婆那边，一切都很好。过得平静又安逸，这是他们生活最本真的色彩。
亲人大概就是这样，多是希望家人拥有简简单单的好就行，他们也会跟着幸福又快乐。他们的期待，对想要追求自由的他们来说有时候又是牢笼。
两方无解，有人顺从，有人试着走另一条自己开的路。
凌霁云收回酸苦的情绪，说:“你呢？和姐姐他们还好吧？”
“还行，也是时不时联系一下，寄点钱回去给他们。”穆霖希低着头，地上还带着点湿润，映着陆离的灯光。
这座有些陌生的城市，凌霁云陪着他，让他有些忘了自己走的路是完全未知的。
他们习惯着自己所在的城市，有时候产生满足感，但都不太真切，就像是精透的冰块儿，会消融蒸发。
但城市有边界，他们也有。隔着的这十年的生活，谁都迈不过那条线。
他们走在江边，轮船飘在江面上闪着灯。
穆霖希说:“回去了吗？”
凌霁云说:“好。”
穆霖希看着他，说:“那我走了。”
凌霁云也带着不自在，“嗯，行。”
“明天要我送你去吗？”
穆霖希没犹豫，说:“不用，和同事打个车就行，反正东西也不多。”
回北京，距离挺远。他们迈不开那一步，暂时还没有改变当初选择的理由。然而一想到要南北两点，还是有些要分离的迷蒙感伤。
穆霖希对他说:“回去吧。”
凌霁云点头说:“行，一路顺风。”
“嗯，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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