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乐乐奶奶

我妈刚一进门，就听见我爸朗声招呼道，“小白，嫂子来啦！”
  我妈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招呼客人。
  我爸则丝滑地切换至桌边，将我妈刚放下的东西一一配送至它们该待的地方。
  至于乐乐奶奶为啥大清早会过来，这也是我爸妈最近几天一直在探讨解决办法的事！
  我爸“分门别类”的工作还没结束，便被来电召唤出了门。
  当屋里只剩下我妈和乐乐奶奶的时候，我妈劝慰道，“嫂子，就咱们姐俩了，你觉得咋样舒服咋样坐吧！你要是想躺着，咱们去床上躺着，歇会儿也成。”
  正是这样的暖心话，让乐乐奶奶瞬间崩溃，泪如泉涌。
  我妈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讲着自己的往事。
  “嫂子，你一哭，我也忍不住了呀！”她虽然笑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乐乐奶奶哽咽难言。
  “宝琳说，乐乐可是你一手带大的！从小，就跟你亲！”我妈率先引入正题。
  任宝琳，是威哥的妻子，乐乐的妈妈。她是一家连锁超市的经理。
  “管啥用啊！”她哽咽着终于开口了。
  “嫂子，千万别这么说，带孩子的累，宝琳也明白，所以是宝琳自己说，全家只有你的功劳最大！”
  她依然摇着头，抽泣着。
  “你看，你和大哥鼓励正威参军，又供他读书继续深造，这都是最明智的选择啊！这可是你和大哥一辈子的骄傲呀！洪伟对你和大哥也是打心底里敬佩啊！”
  她的泪水终于不再如断线珠子一般滚落了。
  “他师娘，都怨我们农村人观念落后，又不会说话，才惹得宝琳不高兴啊！”
  “咋回事？”
  “乐乐刚出生那会儿，我心里有点失望，就忍不住多了句嘴，说我来带孩子，他们可以考虑抓点紧再要个儿子了！宝琳打那之后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虽然嘴上说了，可我心里也没有过啥坏心思呀！”
  我妈只是默默地听着，抽空给她再续了杯水。
  “后来，我就自己给自己宽心，她不给我好脸色就不给吧！谁让我是为了自己儿子别太累呢！谁让我自己多嘴呢！结果他爸呢，不长眼，当着宝琳的面儿说，‘十个大姑娘，不如一个儿！生丫头没用，一定要生儿子！’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在医院，宝琳就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坐月子！要不是她爸妈上班忙，给挡了，后面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生孩子后，就是女人最敏感、脆弱的时候。产妇情绪波动大，那都是正常的表现。不是针对具体的谁！”
  “当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就想着，只要我儿子别夹在中间为难就行！宝琳她就是骂我打我，我都认了！”
  “嫂子，你这点真是太难得了！好多婆婆都会把这点归罪到儿媳妇头上，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你在宝琳月子里隐忍是对的，你看看现在，宝琳可是逢人就夸自己婆婆多好多好的！”
  “当妈的，都只为让自己儿女少受点罪啊！”
  “是这么个理儿！但是月子期间，还真没几个婆婆能记住自己辛苦那些天其实就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换幸福，为自己儿子换一辈子的幸福啊！”
  “一开始的几天，宝琳妈请假过来照顾她，宝琳面儿上也还说得过去！后来，亲家母回去后，我就真真的成了家庭保姆了，大小活全部都是我的！”
  “嫂子，你想想看，要不是宝琳爸妈还在上班，你和宝琳的婆媳关系肯定就从那会儿出问题了呀！”
  “这些年，我也是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后背发凉！”
  “嫂子，还好，宝琳的月子你给伺候的好，把她的心给暖化了，你儿子的幸福都是你一力给挽救过来的！”
  她却仍然叹气，“六七年了，这宝琳是说啥都不让把孩子带回老家去，我就只能在这儿带孩子，扔下他爸一人在家守着好几亩地。”
  自从那晚圆圆说过乐乐妈不让爷爷来的话后，我妈就大致猜到乐乐爷爷不常见的原因了。
  “现在，他爸也干不动了，我就想着，要么我回老家去，要么让他爸到城里来！可是那倔老头子说啥也不愿意来。宝琳和正威俩人都排不开一个固定的时间陪乐乐。这些年，嗨，我都快成村里的客人了！我那些老姊妹都以为我在城里享福呢！”
  “那，你有没有跟大哥商量，给他在城里找个活儿先干着？我听洪伟说，正威爸爸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也是农村人，我妈就是这样，一刻都闲不下来！一闲下来就觉得闹心！”
  “前几年，正威让他来，帮忙给他看个门啥的，可人家倔驴脾气上来，还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劝也不顶事，正威也没了法子！”
  “嫂子，正威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老二结了婚，就分了家，我跟着老大，他爸跟着老二！可这些年，他爸还是住我们自己的老房子！”
  这样的话，我妈最清楚其中只可意会的部分了。
  “老二呢，成天吊儿郎当的也没个样儿，都是媳妇当家！唉，他师娘，让你笑话了！可是不说，我这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啊！”

  “嫂子，你这就见外了！”我妈劝慰着她，“这样的情况，我从小听到现在就没断过！到了城里才发现，城里比农村也好不到哪儿去！”
  乐乐奶奶则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想，宝琳她是独生女，肯定体会不来这样的酸涩！加上洪伟呢，自小也是像独生子一样长大的，有些事他也说不到点子上！让嫂子委屈没处说！”
  她犹如遇见知音一般，感激地紧握住我妈的手。
  “我委屈点不算啥，就是这宝琳，不让他爸进她的门，为这事，没少跟正威吵吵！”
  “不让进家门，这是为啥呢？”
  “嗨，他爸跟着老二，这老二呢，又不争气，干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这些年，有了老婆孩子，虽然收敛了点，但是，嗨，手头紧的时候比较多，就背地里跟正威借了些钱，被宝琳知道了，现在吧，就连正威自己都摸不着钱了！”
  “哦！”
  “他爸那个倔驴又数落正威没用，连个媳妇都拿不住。这话不知咋的被宝琳给知道了，就一直都僵着。现在借着乐乐发烧的事儿，宝琳直嚷嚷着要离婚，正威也跟宝琳顶起了牛！我这两边实在劝不动了才来麻烦他师父！”
  “嫂子，其实我的情况呢，跟正威差不多，都是打农村考大学出来的！所以我能体会正威的辛酸！计划生育几十年才让城里人基本上放弃了养儿防老的想法！说到底，咱们农村人的思想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才是我们老祖宗的传统思维！大哥呢，毕竟几十年的生活环境和思维习惯了，我们谁也不能怪他，但是也不是几句话，一下子就能怕你他改变的！还需要嫂子再耐心劝说。要是能让他自己进城来生活一阵的话，脱离农村那种思想氛围，或许他自己就会有转变！”
  “这样真的行吗？”
  “我以前也觉得，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要顶事！现在在城里混得久了，也觉得不管男孩女孩，养好了就都一样能顶天立地！”
  “你把圆圆教得好呀！乐乐小时候就喜欢黏着子阔，现在连子阔也不要了，天天喊着要跟圆圆姑姑玩！”
  “我这丫头是被我们给宠坏了，她竟然还打算偷偷带乐乐去跳水！这听完给我吓一大跳，幸亏乐乐说怕高才没去成！”
  乐乐奶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跟子阔说过了，让他帮忙叮嘱一下，千万盯着点圆圆，别让她偷偷跑去跳台！等下次她再带乐乐玩的时候，我们可得盯紧点！”
  “嗨，现在带乐乐久了，我也觉得女孩儿也没啥不好的！就是觉得没个儿子，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嫂子，其实呢，按我的想法吧！宝琳她，应该也不是不想生吧！”
  “嗨！”她也只是叹了叹气。
  “现在呢，真正影响生孩子意愿的呢，除了养孩子的成本以外，应该就属女人的利益得不到保证了吧！”
  她蹙眉看着我妈。
  我妈猛地意识到，她可能听不太懂。
  于是用尽可能的大白话劝慰她，“咱们女人生孩子最难的就是月子，嫂子你也知道，月子里的女人各方面都是最脆弱的时候，听不得半点不顺心的！这应该也是宝琳在听到你劝她生二胎时候的忧愁吧！”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着了，就那么随口一句话，嗨，真是不应该啊！”
  “嫂子你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好婆婆！这点可是宝琳亲口说的呢！”
  听到被儿媳认可，乐乐奶奶不禁露出笑容。
  “宝琳自己说，你比她亲妈都能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有你在家，她可以放心地工作！而且，这么多年，除了你们的家庭聚餐，她基本上都没在外面吃过饭！一周内，饭菜都没重样过！”
  乐乐奶奶喜不自禁。
  “而且，宝琳说，人家都说婆婆带大的孩子会仇视妈妈。可是嫂子你给乐乐教的很懂礼貌，每晚她下班回家，乐乐都会跟她说‘妈妈辛苦了，我帮妈妈按摩’。嫂子，你不知道，听到这些，我都感动哭了。”
  共情时，才懂曾经的伤口有多痛。
  这样的情景曾经是我妈做梦都想要的，可现实是，她没得到半点理想中的待遇。
  只是谈起便止不住潸然泪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赶忙拿起纸巾拭泪，噙泪笑道，“嫂子，你别笑话我，要是我曾经的公婆有你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走这一步！”
  乐乐奶奶也不由得怔住，她自然不知道我妈以前的遭遇。
  “嫂子，我就拿我的想法来说吧，一个女人，要是有体贴的公婆，丈夫就不至于太混蛋，家也就不会散！”
  “是啊！”
  “还有，你这些年的辛苦，宝琳她是记在心里的！”
  她的诧异证明自己应该很少听到儿媳妇正经八百地夸赞过她。
  “宝琳跟我说，她觉得都是一家人，用心感受就够了，不用嘴上说得有多好！所以，嫂子，你这个儿媳妇呀，是个明事理的实在人！”
  她这才神色自若了些，频频点头。

  “你在儿媳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搭把手，减轻了你儿子的苦和累，同时也是在给你的将来攒福报呢！”
  她表示认同。
  “嫂子，你是真的伟大！”我妈由衷地赞叹，“那么多婆媳矛盾，起源就是公婆没有长远的目光，只计较当下自己的委屈，根本不管儿子的辛苦，也就不会觉得那几天的辛苦是在帮自己挣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也不敢想我的将来，只想眼下让我的孩子别那么辛苦！”
  “对的，宝琳的父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得对！”
  “宝琳她爸妈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连给我，都准备着礼物，还一个劲地说辛苦我了！说他们帮不上忙带孩子，就多出点钱！”
  “嫂子，看来，你对宝琳的好，她爸妈也都是很感激的呀！”
  “嗯，亲家夫妻都是好人！”
  “嫂子，有这么好的亲家夫妻，宝琳肯定也不会差！你这么些年的辛苦，值了！”
  “值了！”
  “以后呢，你就尽管把宝琳当自己亲生的姑娘去待她，她肯定会将心比心，如你所愿的！”
  “嗨，只要他俩好好的，就啥都好！”
  “大哥呢，你也慢慢劝着，上了年纪的人了，家里事，该让老二担当的，就让他们折腾去！借钱啥的，就让他们俩兄弟自己商量！他们两兄弟现在可都是各自家里的顶梁柱，亲兄弟明算账是对自己小家负责！老二要跟正威借钱，让他打上借条并不是真的就像高利贷那样限期逼他还钱，就只是为了让他明白，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也好让老二早点明白他自己的小家只有他亲自努力才行！这样的话，宝琳也就不会觉得正威是不顾老婆孩子和自己小家的伏弟魔！心里也就舒坦了，就算以后真有再借钱的时候，她心里也就没那么不痛快了！咱们做父母的，养大孩子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各自都懂得怎样才是真正的幸福嘛！”
  “你说得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些年，正威和宝琳的辛苦我也都看在眼里，可家里那头倔驴他就是说不通！”
  “这种情况到处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总觉得只有自己最辛苦，好像别人都很轻松一样！所以，也该让大哥看看正威的辛苦！”
  “嗯，你说得太对了！”
  “再一个吧，现在城里养孩子的确费钱。宝琳她才32，她要是手上有足够再生养一个孩子的钱的话，心里也就踏实了，再加上你的大力扶持，再生几个都不是事儿！”
  这话说到了乐乐奶奶的心坎儿里，她顿时惊喜交加，却在下一秒喜忧参半。
  “嗨，可是现在，这事闹的，这正威的驴脾气也上来了，我还真是担心啊！”
  “嫂子你就放心吧！正威那儿，由他师父出面劝说！你尽管照顾好乐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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