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得选
原本和谐的烤肉桌上，气氛瞬间僵住了。
纪柏暮在一瞬间从兄弟间的温情中，被由内而外升起的寒意惊得清醒了过来。
“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他讪笑着移开视线，手心里有冷汗渗出，完全不敢与纪泠对视。
纪泠在微微的酒劲下沉吟一阵，然后缓缓道：“其实我暑假的时候就一直想问你了，只是那个时候按耐住没问……”
纪柏暮恍然想起那一日，泠哥在河畔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然后，纪泠又投下了一个惊天炸弹：“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朋友，你来找我帮你选跑鞋作礼物的那个……那个备注是“豆浆机”的男生，。”
在听到这句话后，纪柏暮彻底愣住了——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袭来的寒意下凝滞了，只有手上的冷汗仍然流动着。
从纪柏暮认知到自己的性取向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坦白过这件事，即便是面对像乔含这些可能察觉一二的人，他也从来没有承认过。
他完全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对自己几乎是用笃定的语气问出这番话，更不会想到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哥哥。
而纪泠看着纪柏暮的反应，也已经看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似是为了安慰被自己语出惊人吓傻了的弟弟，纪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也不会讨厌你的。”
纪柏暮这才稍微抬起头来一点，和纪泠对视。
“别担心，”纪泠用柔和的眼神安抚了纪柏暮一阵后，看向窗外，像是讥笑着谁似的低笑一声后叹道，“毕竟我和你也是一样的，而且你又是我的弟弟，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和你站在一起。”
和自己一样？纪柏暮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哥哥。
这句话和他想的是一个意思吗？
大概是因为对彼此的熟悉，纪泠像是看穿了纪柏暮在想什么一样，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纪柏暮愣愣地看着纪泠，面前的哥哥似乎确实变了一个人，他居然也和自己一样吗，然而在泠哥此时表象的更深处里，纪柏暮还隐隐地感受到了他压抑着更多的秘密和情绪。
但纪泠显然不打算继续解释什么。
接着，趁着纪柏暮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纪泠就单方面地按照自己的思路询问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人家的？”
“去年冬天。”一回想起那天对方给自己披上的衣服，纪柏暮现在还记忆犹新。
“是第一个，”纪泠斟酌了一下，还是直接道，“喜欢上的男生吗？”
纪柏暮神色有些紧张，也还是点点头道：“是。”
纪泠转了转手上的空瓶子，语气认真地问道：“你是只喜欢他，还是喜欢男生？”
纪柏暮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他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
看着纪柏暮动摇的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纪泠沉吟一下继续道：“那我换个问题，你——还可能接受女生吗？”
问完想问的问题后，纪泠将剩下半瓶啤酒喝掉，终于彻底放松地——醉了。
纪柏暮无奈地扶着泠哥去了就近的宾馆里，不熟悉业务的他在服务台小姐姐耐心的指导下从泠哥的包里翻出了他的身份证，然后开了一个标间。
除去押金也用了将近三天的生活费，纪柏暮一阵肉痛。
打开房门，纪柏暮一眼扫过去，整个房间、卫生间和床都很打扫得干净，空调、电视和插座之类的也都不缺。
看起来还不是错，纪柏暮松了一口气。
大酒店去不起，小宾馆又怕踩雷，所以纪柏暮选了一个看起来中规中矩的，至少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雷点，毕竟纪柏暮对于物质条件的要求也不高。
“呃呃，到家了么？”被纪柏暮扶着的纪泠还醉生醉死的，迷迷糊糊地看到床就立马扑了上去，然后就卷着被子不动了。
“唉，不能喝就别喝嘛，真是的。”看着不省人事的哥哥，纪柏暮叹了口气喃喃道。
泠哥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学校了，回去了也是找骂，虽然他是翻墙出来的，但听说那所学校的管理不严，未必能发现他溜出来了。
至于纪柏暮自己，虽然他报备的是当天出去当天回，但他开到的假条其实可以包揽到明天晚上上课前，就算不回去也问题不大，要是老陈问起来再找个理由和她解释一下就好了。
一看时间九点半，也不早了，纪柏暮便走去卫生间里洗漱。
卫生间里没什么异味，洗漱用品也不缺，就是通风不太好，关上门后打开换风也会觉得闷热，等他洗漱好出来后，额间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纪柏暮躺上床上看了看手机，□□班级群里可以看见大家基本都在线，有不少人在聊着今天的篮球赛，于是纪柏暮便点进去潜水看看。
从字里行间，纪柏暮知道了今天下午的比赛也很顺利地赢了下来，有不少人在吹丁旭升等人的彩虹屁，也有人在阴阳怪气某些人不配和拖后腿，还有人发出来了拿到手机后去抓拍的球场上的场面。
纪柏暮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照片，很多里都能看见丁旭升的身影，纪柏暮几乎能够从根据这些照片完整地在脑海里重现着他在球场上驰骋的模样。
翻到最后一张时，纪柏暮的手停了下来。
这张照片上的是丁旭升跳起投篮的样子，拍得很好，没有一点模糊，照片中的人在跃起的动作展示下，更加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身材的颀长与挺拔。
纪柏暮盯着这张照片看得一阵出神，下意识地想要点开保存，但就在指尖要按下去的时候，他又取消退了出来。
这时再去看群里的消息，纪柏暮才意识到，丁旭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群里。
他不在么？纪柏暮有些不解，便点开联系人特别关心里，备注“豆浆机”的头像亮着。
纪柏暮点进去，最后一次消息停留在这个上个月的月假里，并没有显示有任何今天的消息。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丁旭升在自己走之前问自己“什么时候回来”，那时他还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
既然没有再发消息来，那应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纪柏暮心想道。
“呈……”这时，纪柏暮听到已经睡熟了的纪泠在呓语着什么，他起身靠过纪泠那边去听。
只听到纪泠不断默念着几个听不真切的字眼，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呈鸣……”然后又睡熟过去了。
盯了一阵见纪泠没再有什么动静了，纪柏暮又重新躺了回去。
那个名字是谁？纪泠在心里慢慢复盘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联想到平时明明很冷静的泠哥，今天却这么直接地借着酒精来挑明这个问题，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个人？
莫非是泠哥的男朋友，或者是前男友？
如果是因为这种事情需要找人来聊聊相关的事情排解一下心情，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了，就是不知道自己那便宜大伯有没有在这个问题里扮演什么角色。
但是这终究是泠哥的事情，他没有和自己说开，要不就是因为他还不想谈及这些事，要不干脆连他自己都没有理清楚这些。
就像他们面对彼此的问题时，所给出的回答一样：
【“我不知道。”过了半晌，纪柏暮才垂着头回道，“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我从来没有对女生动心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吧。”
纪泠也垂着眉梢道：“这样啊。”
“那泠哥你呢？”纪柏暮抬起头来看向纪泠，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地问道。
“我？”纪泠似乎时想起了什么事，淡淡地笑了两声，然后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或许是正确的道路吧。”】
泠哥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他说的正确的道路又是什么？不喜欢男生就是正确的道路吗？
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纪柏暮心里不断地翻涌着思绪。
回想自己小学的时候，即使身边不少人都玩起了名为“恋爱”的过家家游戏，他也从未想过这些关于情爱的问题。
可即便是从未有过相关的认识和了解，他却还是在遇到丁旭升这个人之后沦陷了。
很多事情，无论如何归根探究，都难以理清其中的缘由，只有最直接的结果会被摆明在眼前。
他又想起了那些包围着他的恶意，那些在背后看扁他长相气质的人，那些在明里暗里针对他的人，和那个被他喜欢着却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他仅仅是和大多数人一样顺从着自己的感情罢了，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一切呢？
今天被泠哥知道了，他不怕，可是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呢？
同学们会怎么看，老师们会怎么看，爸爸妈妈会怎么看，丁旭升又会怎么看呢？
为什么，只是因为喜欢男生而已，他就不得不隐藏着自己，他就不能向亲人诉说，甚至连和喜欢的人表白都不敢呢？
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一个男生呢，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脑海里的思绪愈发混乱，那些平日里沉积的情绪也被搅动起了起来。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湿热了起来，湿润的感觉顺着脸颊滑下，纪柏暮立刻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停不下来。
“烦死了……我明明不喜欢哭的……”
纪柏暮将自己捂在被窝里，无声地抑制着抽噎的冲动和止不住的眼泪。
十几公里以外的郊区里，学校内已然是熄灯时间，除了教师宿舍里还有不少亮着灯，整个学校里已经全部被幽静笼罩。
周迅正和陆松在游戏里开着队内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抬头打了个哈欠，注意到了阳台上站着的人。
清幽的月光照耀下，丁旭升的心情虽然焦躁，脸上的神色却还算平静，正借着月光和公路两边的灯光看着校门口的公路上零星驶过的车辆。
大多都是一路消失在视野里，偶尔有几个在校门口停下来，但是从车上下来的都不是丁旭升想要看见的那个人。
丁旭升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蹙起了眉头——已然十点半了。
为什么，他明明是不会食言的才对……
这时，周迅在自己靠近洗漱间的床上喊道：“旭升，你还站在那儿干嘛？”
丁旭升摆摆手道：“不用管我。”
周迅看了他的背影一阵，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他已经站在那里快一个小时了。
如果是陆松的话现在肯定已经上去问来问去了，但是他并不像陆松那样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索性就依言没再多管，翻了个身继续玩自己的了。
丁旭升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快十二点的时候，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寝室里的人几乎都忍不住困意睡下了。
在这洗漱间无人的角落里，丁旭升的眉头慢慢皱起，神情间的不悦与不耐越来越实质化。
当时间化作整点，第二天到来后，他终于放弃了，走进屋内，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小巧精致的盒子，然后打开柜门，将其放进去，然后用力关上：“砰——”
第二天，当纪泠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昏的，但是并不痛，因为只是喝的啤酒而已，但也正因如此，他坐在床上杵着头呆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自己昨晚都干了什么。
居然一瓶啤酒就醉成那样，明以为多喝了几次后已经能有些抗性了！
“泠哥，你醒了？”
纪泠抬起头来，就见纪柏暮刚刚洗漱好的样子从卫生间走出来。
一想起来昨天他仗着喝昏了的劲儿，一口气对自己的弟弟问出了那么多之前始终难以开口的问题，即使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他还是被迟来的尴尬给哽住了。
“对不起啊，小暮，”纪柏暮正检查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突然听背后的纪泠说道，他回过头来，就见纪泠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最近我遇到一些事儿，心情不太好，昨天才问了你这么多。”
“没事，我不介意这些的，毕竟我们是兄弟嘛，”经过了一晚上，纪柏暮也接受了和哥哥共享彼此的一些秘密，又回过头来看着纪泠，努力地笑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虽然我未必帮得上什么忙就是了。”
纪泠沉默一阵后应道：“嗯，不过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等过段时间我理清楚一些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纪柏暮点了点头：“好，那就收拾收拾准备去退房吧。”
“啊，对了，”纪柏暮突然又开口了，让正在整理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行头的纪泠动作顿了顿，“关于泠哥你昨天问的那个问题，我想重新回答一下——”
纪柏暮拉好背包的拉链，转过身来，低垂着眸子道：“比起我是不是只喜欢男生，我更清楚另一个问题，就是我喜欢他，虽然明知道这样没有结果，还会很痛苦，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喜欢他。”
纪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条路可是很艰难的。”
纪柏暮苦笑道：“难道我们还有的选择吗？”
纪泠一怔，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淡笑着：“确实……没得选呢。”
“虽然或许还可以想别的方法，”纪柏暮有些讶异地望向他，然后纪泠仿佛在嘲笑着谁一样咧嘴继续道，“但也不会比现在这样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纪泠接着说道：“有事的话一定要和我说，我也会尽力想办法帮你分担一点的。”
听到这句话，在纪泠看不见的角度里，纪柏暮低阖着眼眸，眼神微暗：“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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