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鸿沟
吃完早餐后，纪泠又陪纪柏暮一起去了趟超市里买一些东西。
有些是纪柏暮自己要用到的，有一些则是班上的几个同学麻烦他帮忙带的——因为彼此间不熟也没什么过节，纪柏暮便没有拒绝她们的请求。
买完东西以后，纪柏暮就在纪泠的注视下上了公交车，两人挥挥手道别后，纪泠也转身往他学校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纪柏暮的视野里。
自己平时很少出来，两个学校放周假的时间也是错开的，节假日又得回家，下次见，可能就是过年的时候了吧，纪柏暮心里算了算。
因为起得也不算早，等纪柏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达学校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纪柏暮心里思索了一下，昨天在群里看到说下午还有比赛，而且要比前两天早开始一些，作业也还差一点没做完，于是他决定不回寝室直接去教室好了，反正自己的东西也不多，把其他人让带的东西交给她们，自己这点东西晚上再带回去就好。
想清楚以后，纪柏暮便刷卡跨入校门，直接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有些出乎纪柏暮的意料，丁旭升并没有在教室里，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赵金钰看到纪柏暮走进教室，便放下笔起身朝他走来，纪柏暮把从袋子里把她请自己带的东西递给她。
赵金钰接过东西，微笑道：“谢啦，这些东西在学校里普遍贵了一些，有时还未必有，还是在外面买好一些。”
纪柏暮对于赵金钰的印象挺好的，但是她的气场和行事风格都让他有些望而生畏，于是只能讪笑着回应道：“不客气，下次还有需要我又刚好要出去的话，也可以拜托我。”
纪柏暮将其他人的东西按着自己的记忆一个个地放到人家的桌上，然后把剩下的自己的东西放进包里，打算晚上再背回去。
现在的座位靠着窗台边，纪柏暮便往窗外看去。
此时正是正午，并没有比赛，而从这个角度上看去很多东西也被隔壁楼挡着，只能依稀看到操场边上的人还是不少，但是看不到场内。
“在这里看不见场上的人的，”纪柏暮回过头来，赵金钰就站在他的旁边，捧着杯子斜靠着窗台，“要不你去场地边上看看？”
纪柏暮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
看着对方神色间流露出的浅淡的情绪，赵金钰喝了一口水，看着他饱含深意地说道：“你和丁旭升的关系还挺好啊。”
纪柏暮猛然回过神来，眼神里带着些许警惕地看向她。
赵金钰却不再说什么，拧上水杯的盖子，转身走开，只丢下一句：“那家伙不是什么善茬，你自己注意着点吧。”
“……”纪柏暮沉默无言，看着赵金钰走回桌前继续写作业。
虽然他对赵金钰的印象挺好，但是对方这么说丁旭升，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于是忽然倍感尴尬的他只得转身走出门，朝着后门走廊的方向走去。
纪柏暮走上阳台，却又一次发现有人先于自己到达这里了。
“学姐？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苏芮转过头来，看见纪柏暮神色淡然地走过来。
“来这里晒太阳啊。”苏芮朝着纪柏暮招招手，看着纪柏暮走到一旁望向下方，“昨天去哪啦？到处都没看到你。”
“没去哪，出门了而已。”纪柏暮心情有些不佳地望着篮球场上，这里比教室里的视野好得多，却还是无法在人山人海中看见那个人。
或许人家现在并不在篮球场上。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渴望在此时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篮球场上的人潮传来的声音太吵，他的心底里总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又不开心么？”苏芮探着头看向他。
纪柏暮淡淡道：“没有。”
苏芮看着他低头不语，忽然一脸兴奋道：“那要和我去趟食堂吗？最近好像有麻辣烫了，我还没去吃过呢。”
纪柏暮本想拒绝，但是仔细一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在这里继续待着的理由，于是便点点头：“行，走吧。”
他们来的时候食堂里人并不算多，只是排了一会儿便排到了。
“去一楼吧。”纪柏暮说道。
一楼没有贴标签的位置更多，更方便不同班级和年级的人一起吃饭时共同落座。
“好哦~”苏芮自然也没有反对，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起从食堂楼内的楼梯走下去。
自己点的东西并不多，吃完以后就回教室里把剩下的作业写完吧，丁旭升要是没有来的话，自己就下午晚点再过去，只要能赶上比赛的时候就行了。
纪柏暮心里中计划着接下来的安排，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啊！！！”
他蓦然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苏芮摔了出去，而自己手中的碗也被碰翻在地。
“好、好疼……呜……”
苏芮想要去扶住崴伤的脚腕，却发现自己刚才磕到楼梯坎的尾椎后方此时更是剧痛无比，手上盛着麻辣烫的碗也被打翻在一旁，滚烫的红汤洒在了校服和手上。
疼痛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看上去狼狈不堪。
“喂，没事吧！”愣了一晌的纪柏暮忽然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蹲下查看，一边询问着苏芮的感觉，一边朝着苏芮刚才滑倒的那阶楼梯看去。
在看到微微的反光后，纪柏暮愣了愣，伸出手指一抹，当触感与气味告诉纪柏暮这是什么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是洗手液。
“实在是太过分了！”纪柏暮忍不住蹙眉道。
学校里总会有一些巨婴，抱着不知所谓的心态去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其中到处在一些如门把手和扶手之类的地方挤洗手液就是他们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纪柏暮自己就在上厕所的时候不止上过一次当。
可是这一次居然挤在过路的地方，还是楼梯上这种本身就很危险的地方，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柏暮试着拉苏芮起来，然而苏芮稍微起身一点便受不了了，因疼痛而哽咽的喉咙里断断续续道：“不、不行，太疼了……我动不了……”
纪柏暮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道：“我背你去医务室吧！”
纪柏暮把那两个碗垒起来丢到一旁，尽力地把苏芮扶起来，放到楼梯上，然后蹲下身来道：“把手搭上来。”
苏芮实在是疼得连思考都思考不了了，只能忍着疼把手搭上去。
纪柏暮尽力去背起苏芮，但是对方的肢体还是在疼痛中忍不住地瑟缩，最后费了半天劲才勉强将其背了起来。
一想到对方多少也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叫上自己一起来的，纪柏暮心里瞬间又涌起一份愧疚。
愧疚转化为着急，让纪柏暮忍不住想快点，但为了避免太抖造成二次伤害，他还是按耐着心里的急躁，踏着快步往外走去。
还没出食堂，纪柏暮就注意到附近的人多了起来，果然，一出食堂大门，就看见乌泱泱的人潮从篮球场和操场那边的方向走来。
他背着苏芮的动作让周围不少人看过来，但是在注意到两人身上的狼狈时，大家还是大概意识到是有人受伤了，于是纷纷让出路来。
但纪柏暮还是能感觉得到一些异样的目光，他肉眼所能见的地方里就有好几个他的同班同学在斜睨着他咬耳朵，有的还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纪柏暮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家伙，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人送到医务室里。
然而正当纪柏暮走出食堂的区域，刚刚走上操场旁的小道上时，一阵劲风突然从身后传来。
“纪柏暮！”丁旭升猛地抓住了纪柏暮的手，低沉着声音道，“你昨天去哪了？！”
半路杀出个自己完全没有预料也完全不想被这样看到的人，纪柏暮的心情顿时变得更糟糕了，他急切地道：“放手！”
看到纪柏暮身上背着的人，丁旭升的神色里透着几乎不曾见过的冷：“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明明说过你昨晚会回来的，你在外面住了？”
纪柏暮急着想走，随口道：“是又怎么样？！”
丁旭升的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难道和这个人……”
“放手啊！”纪柏暮此时只感觉心肺里血压翻涌，用力挣脱丁旭升的手朝他吼道，“没看到她受伤了吗？！”
丁旭升一愣，这才在纪柏暮转过身时注意到苏芮此时在眼泪里痛苦得皱成一团的脸，以及两人身上的狼狈。
纪柏暮转身走开，丁旭升反应了过来后赶忙追着道：“我和你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柏暮夹杂着些许嘶哑的声音打断道：“不要跟过来！”
丁旭升怔怔地愣在原地，看着纪柏暮快步地走远了。
这时，原本跟丁旭升一道走着，却被他突然冲出去而甩开的其他人走了上来。
张诚完全不看周围人向他使的眼色，走上前把手搭在丁旭升肩膀上，看着纪柏暮消失在拐角里的背影揶揄道：“看不出来啊，就纪柏暮这种娘们唧唧的家伙也有女人喜欢啊，还真是……”
他接下来的话，在丁旭升斜睨过来的冰冷眼神里鲠在喉咙中：“闭嘴！”
张诚神色一愣，似是完全没料到丁旭升会这么说话：“你说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记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肚子上的猛烈肘击。
“操！”张诚的五官瞬间拧作一团，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丁旭升转过身来俯视着他，脸上是周围人几乎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听不清吗，那就我帮你闭嘴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喂！旭升！！丁旭升！！！”陆松转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张诚，煞是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唉，这都什么事啊！”说完便追着丁旭升去了。
周迅也瞥了一眼张诚，神色算不上友善，便跟着施施然地走开了，丢下一句：“如果没有过硬的本事，下次说话前就记得学会看人脸色。”
见和丁旭升关系好的几人都走了，和张诚同寝的其中一人走上来扶道：“没事吧？”
张诚被扶了起来，但是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腿肚子也还是有些无力。
他看着丁旭升走远的方向，低声骂道：“妈的，装你xx，给老子等着！”
旁边这人：“……”是谁之前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
校医看见纪柏暮背着苏芮急急忙忙走进来时的那副样子，被吓了一跳。
她让纪柏暮把苏芮放了下来，然后立马边询问边给苏芮做一些紧急处理，纪柏暮不懂这些东西，只能一边描述当时的情况，一边帮忙递些东西。
不一会儿，校医便判断道：“尾椎不能确定，但脚腕估计是骨头错位了，得去医院里片拍片才行，叫家长来接吧。”
纪柏暮从话都有些说不清的苏芮口中听出了一串号码，输入手机拨通。
手机那一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听完纪柏暮描述的情况后，语气立马变得有些焦急，表示孩子的父亲很快就到，又让纪柏暮把手机递到苏芮耳边安慰了几句，才挂掉了电话。
解决完以后，纪柏暮便坐在苏芮旁边等她的父亲来，虽然说不了多少话，但多少算个宽慰。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一直回闪着刚才在小道上的画面，心里乱成一团麻。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苏芮的父亲才姗姗来迟，接着苏芮离开了。
离开之前，苏芮终于缓过来了些，一头冷汗的虚弱样子，却还是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对纪柏暮道：“去和他好好把话说开吧，别给你们引起什么误会了。”
等纪柏暮从医务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了，他走上寝室楼，准备去换一身衣服，现在的衣服在刚才背着苏芮的时候沾了不少油渍。
“误会吗？”纪柏暮轻轻呢喃着，转而低笑，“有什么可误会的。”
他走进他们住的这一层的甬道时，几乎没有多少人，看起来一片清静。
然而就在纪柏暮走到寝室门前时，对面的门打开了，丁旭升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看到纪柏暮的时候愣住了。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一阵沉默。
此时再看见这个人，纪柏暮只感觉到心脏陡然缩紧得难受，于是他打开门准备直接走进去。
见状，丁旭升忙不迭地上前抓住了纪柏暮的手：“等一下！”
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温热的体感，纪柏暮心里忍不住一颤，他蹙起眉头瞥了一眼丁旭升的手，转过头来看着他冷淡道：“你要说什么？”
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什么，丁旭升的神色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地，略微低着头低声道：“刚才，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听到这句话，纪柏暮的眉梢微微一挑，看着他：“你在心急什么？”
丁旭升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视线偏开，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柏暮也不说话，他只想看丁旭升怎么回答。
然而，丁旭升最后却没由来地来了一句：“你下午还来看比赛吗？”
“啊？”听到这个完全抓不住重点的回答，纪柏暮心里瞬间撺掇起火。
纪柏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一声冷笑从自己嘴里发出：“你想说的就这个吗？我不去了，你满意了吧？！”
丁旭升脸上浮现出纪柏暮从未见过的慌乱，看着他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去了不可以吗？！”纪柏暮越说越生气，最近这个月，这个学期，这一年来的所有苦恼都突然涌了上来。
“倒是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这些破事？为什么非要让我去看这个破比赛？既然这么喜欢和那些人一起玩，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在旁边看着，让我看看自己又多么和你们格格不入吗？！”
丁旭升双眼微睁，一个素来平和无争的人突然朝着自己发这么大的火，难道都是因为那个学姐吗？
想到这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塞的不快感在一瞬间淹没了丁旭升的理智：“那你呢？为什么最近的下午总是见不到你人？昨天又为什么出门不回来？现在又是为什么在生气？难道就是因为那个学姐吗？！”
丁旭升手腕用力把纪柏暮从门边拉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抵在墙上。
那双纪柏暮印象里向来温和的眼睛，此时正低沉地看着他：“难道你喜欢她吗？”
纪柏暮还没从丁旭升这波动作的冲击中缓过来，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像是被一盆冰水泼过一样冰冷。
——是啊，他应该是喜欢女生的，他不会明白，自己又能渴望他回应什么呢？
纪柏暮突然一下子感觉自己可笑极了，自己因为喜欢眼前这个人而充斥着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居然被他认为是对别人的喜欢。
这就是鸿沟呐，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当真是可笑极了！
纪柏暮低着头：“是，你可以放开了吧？”
这句回答的声音十分低沉，但丁旭升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不可置信，随着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丁旭升怔怔地盯着他，语气着急道：“你是说真……”然而，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
“我说，”纪柏暮抬起头来，从眼眶里溢出来的眼泪顺着沙哑的声音流下，“你猜对了，满意了吧！”
纪柏暮用力把丁旭升推开，转身冲进寝室里。
听到门上响起落锁的声音，丁旭升神色呆滞地站在门口。
“砰——”半晌后，他猛地握拳砸在一旁的墙上，发泄着心中无处排解的情绪。
操场上响起吹哨的声音，那是在提醒着，让参赛队员赶快回到球场上集合。
丁旭升眼神低沉地看向走廊尽头的窗外，又看了看一旁落锁的寝室门。
他的手已经抬到门前了。
只要轻轻叩下去，就能让里面的人听见。
但是他最后还是垂下手来，深深望着那扇门一眼，仿佛能够透过这扇门凝视着里面的人似的，然后缓步离去。
纪柏暮抱着要换的衣服蹲在卫生间小小的隔间里，双手环抱着头，埋在膝间。
太讨厌了，自己明明不喜欢哭的……
窗外有阵风呼啸而过，带着阴沉的云层，遮蔽了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也遮蔽了从手臂的缝间透出来的些许呜咽声，让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孤寂的静默。
而球场上，在计分老师“天气预报干什么吃的”的抱怨声中，裁判老师一记哨声令下，初中部最后的一轮比赛开始了。
从丁旭升走出寝室楼大门开始，阵风骤起，裹挟着阴云不断盘旋在空中，燕子低低地在风间穿梭着。
比赛开始了，空气也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
渐渐地，细密的雨点开始落下，天色也越发暗沉。
雨和风落在身上明明是清冷甚至过于凉寒的，但是丁旭升心里却越来越浮躁，天色越来越暗沉，情绪似乎也一同沉闷在心间鼓动着。
在张诚等人越发不配合的刺激下，丁旭升运球传球的动作也越来越失去节奏，完全跑偏了平时的水平。
“旭升！”甚至连陆松和周迅几人喊他，他都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仍旧没能调整回来。
最后十秒，一个三分球投出。
球在篮筐上转了几圈后，与豆大的雨点们一起，从边上落了下来。
一班以微弱的劣势与第一名失之交臂，名列第二。
裁判老师宣布高中的最后一轮比赛推迟到第二天下午的自习课上，但是初中部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周围的人群从雨点落下开始便不断散去，丁旭升对陆松周迅几人说了让他们先走后，偌大的操场上，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水滴顺着他湿透垂下的发梢从脸颊间滑下，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一种熟悉的感觉顺着心间涌上——久违的，丁旭升又感到了一种颓丧的心情。
而这一次，他又似乎失去了调节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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