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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得君赋


岁清四十二年

        周子宁给白尚书送去上元大礼之后,凭借一己之力在京城传出去了“疯狗胡乱咬人,请诸位当心”的消息。

        白章尚书当天晚上就看见了血淋淋的人手与那把长刀,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心态,又听见京城中疯狗的传言,可谓又气又怕,大病了一场,旁人询问也不敢说明原因,休息了几天重新入朝参政说话还是驴唇不对马嘴。后来周子宁又偷着往他家院子扔进一条人腿,年过花甲的白尚书差点当场失声痛哭。

        总之这么折腾了一番,结果就是如果说唐金摇是装憔悴,那白章就是真憔悴。

        欧阳成发觉白章的异样,经调查了解了刺杀太子一事,于是深更半夜去找他“谈心”,警告他不要随便出手,也别瞒着自己把自己当傻子。最后白章被欧阳成以生病为由强制“请辞”了一个月。

        白章在“请辞”期间碰见过周子宁,周子宁差不多也确定了指使刺客的就是他,于是故意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弄得他那一个月都没出过门。

        那期间周子宁本想再搞搞他,可上官立心特地来提醒,说自己已经从公主那里听说了此事,叫他看好太子,不用插手。

        于是人美心善的周少将军只好作罢。

        三月,殿试放榜

        “诶诶诶,看看今年的状元郎是哪家公子?”

        “白家吧?是不是白尚书家小公子?”

        “你看!就是白尚书家小公子!”

        “嗐,白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哪年榜上有名的不是富贵子弟?咱们这些寒窗学子终究也是无人问啊……”

        “诶,中间这个姓秦的……是谁啊?”

        “……”

        唐金摇让周子宁带他去凑了个热闹,周子宁挤过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才勉强能看到榜单。周围一片喧嚣,人们摩肩接踵,讨论声此起彼伏。唐金摇除了人头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朝比他高一截的周子宁喊道:“今年状元郎是谁啊?”

        周子宁道:“白尚书家小公子。”

        唐金摇被身边一人踩了脚,周子宁说话声音又不高,于是太子殿下没耐心地吼道:“说什么?”

        周子宁依然平静道:“白家小公子。”

        “什么败家子儿???这状元谁啊!您怎么还带骂人呢!”

        “白家小公子。”

        “败家子儿!!!”

        周子宁:“……”

        唐金摇若不是太子,周子宁可能就得上前揪着他耳朵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震耳欲聋。

        周子宁被身边人挤着,却依然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他眼睛扫着榜单,而后缓慢地念出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秦锋……秦子渊?”

        唐金摇好不容易挤过来,搭着周子宁的肩膀气喘吁吁道:“什么……您说什么败……败家子儿?”

        周子宁第四次道:“白家小公子。”

        唐金摇尴尬地一抹脸,被后面人推得踉跄了一下,而后注意到了榜单的中间位置:“那个秦公子……是上元那位吗?”

        周子宁把唐金摇拉出来,问道:“那位公子同您说的名字是这个吗?”

        唐金摇仔细思考过后回答:“对,他说他姓秦,名锋,字子渊。”

        “过几天他该入修撰院,回头我去打听打听。”

        按照大越朝规矩,科举殿试排到中间名次的,会被分到修撰院为二阶史官。而新上任的二三阶史官不会立刻去到地方,而是先在修撰院学习打杂三个月,有时也会负责给有所求的皇族或官员送达书册。

        比如太子唐金摇,就有史官定期给他送去典籍书册供他学习,虽然大家都以为他会原封不动把书册归还。

        三月十五

        魏子渊和几位新任史官由人带领,入了修撰院。

        修撰院的位置较偏,也没有整修过,但建筑规模还算不小。

        清晨的金光穿透雾气,毫不吝啬地洒于朱红色的院墙。周围一片寂静,天地仿佛也在此倾听院内史官所编史册中厚重与苍凉的回声。

        室内汗牛充栋,典籍史册数不胜数。部分史官执笔静坐,部分史官脚步匆匆,怀抱着书册在殿内穿梭。

        带领人讲魏子渊带到两名衣冠楚楚的史官面前:“秦史卿,修撰院的规矩您该懂了,这三个月,您就跟着这二位史卿。”

        随后,带领人行礼,退出了修撰院。

        魏子渊与二人皆是短暂的目光相接,三个人的嘴角均浮上一丝笑意——

        故人重逢。

        魏子渊先躬身行礼道:“上官史卿,温史卿。”

        二人同样回礼:“秦史卿,别来无恙。”

        那是上官立心与温江月。

        温江月看着他,也不提他听说的秦娘去世之事,只玩笑道:“子渊,说到底你还是入了殿试……”随后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上官立心,“我心底觉得,十七岁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该是你。”

        魏子渊笑道:“江月你是高看我了,立心的才学我比不了。这次殿试,我的位置也就够个二阶史官。”

        上官立心随意从桌上取了本书册拿在手中,他淡淡道:“子渊倒本该是状元郎,只可惜世道不公。”

        可惜权贵当道,真正有才学之人与为家国大义,为出人头地而寒窗苦读十余载之人却被埋没在位高权重者的身后。1

        魏子渊道:“做史官倒也不错……古今兴亡与朝堂百官、王侯将相的后世名,皆录于史官之手。秦某并无所求,只愿以我之笔,为后世写下真正的史书。”

        上官立心道:“与君同愿。”

        温江月在一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虽读书不错,可却不愿意故交重逢时又扯上这种话题,再说上点文绉绉的话。他及时阻止了二人继续谈古论今,向上官立心怀里的书探头道:“诶立心,你手里这本《诗三百》,有些年头了吧?”

        上官立心偏头看他,浅笑着回复道:“这还是前些日在父亲那找到的,如今再遇故交,不如就把这本《诗三百》当做赠礼,赠与子渊。”

        说罢,他双手递出书册,同时看向魏子渊的双眸。

        魏子渊也看向他深黑中含着清澈的眼眸,仿佛读出了一些东西,他同样双手接过书册,道了谢。

        “此书珍贵,还望子渊妥善保管。”

        魏子渊知道,这算是一个提醒。

        于是他郑重地行了礼:“秦某谢过上官史卿。”

        温江月见二人又要客气起来,急忙道:“不谢不谢,我替他说了,不用谢!再过几个时辰咱们买两壶酒慢慢叙旧!来子渊,我给你讲讲在修撰院的几大要事!”

        当晚,由于魏子渊在京城并无居所,身上钱财又不多,上官立心与温江月便请他到他们的居所居住,顺带喝喝酒,叙叙旧。

        三个人买了三壶酒,温江月酒量不行,刚喝了半壶就醉得不省人事,上官立心亲自把他抱进屋内安置好,才又出来与魏子渊聊天。

        上官立心开门见山:“魏少将军一向不爱请人帮忙……此番请了我父亲……怕不是只与令慈有关?”

        清冷的月光爬上魏子渊高挺的鼻梁,也洒在他含笑的眼睛里,他摩挲着酒杯,笑道:“想必立心你……同老师一样?”

        上官立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不全一样。外界看来我们父子不和,父亲又出于身份……不会入整个局,而我是局中人。”

        上官朝为修撰院大学士,手下管理整个修撰院,不可能光明正大站位清平公主。但上官立心不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一阶史官,若不是大学士所带就根本不会入朝堂,所以可以背后给清平公主出谋划策站位于她,也可以借身份毁去一些修撰院内他实在看不过去的文章。

        而他与上官朝父子不和,不过是给外界演演戏,把对方从自己的站位中撇出去,不挂上牵连。

        “你都知道?江月呢?”

        “他不知道你是谁,但知道他是谁——你遇到他了?”

        魏子渊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问:“他知道我吗?”

        “你不让,我和父亲也就未曾同他提过。”

        魏子渊点了点头:“嗯,以后我找机会自己说。”

        上官立心又给他满了杯酒:“金风玉露已相逢……”

        魏子渊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魏某定不辜负……”

        不辜负他曾辉煌的王朝,不辜负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辜负他苦苦熬过的十四载相思。

        酒毕,他回了上官立心给他安排的屋室,点了烛火,翻开了那本《诗三百》。

        他打开的那一页中,夹着几张微微泛着黄的纸。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第一张的右侧,是下笔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凛疆赋。

        他太阳穴泛上一丝麻木,附近的神经也在随着心脏微跳。他压制不住手下的颤抖,只带着心底隐隐的憧憬,敛眸呼了口气,把纸换到了最后一张,睁眼就把目光定在了最左侧的六个字上——

        当年事,凭谁问?

        这是少将军《凛疆赋》的手稿。

        他立刻通读了全文,读了魏家的冤屈;读了少将军为此的不平;读了魏家天下骂名的背后,还有一人试图窥探、揭露真相的过往;读到了那句“自约八载不见君,吾将谁与得胜归”。

        他想起,上元那晚见到周子宁,他依旧是蓝色发带束发。

        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蓝带曾是魏家军的一种象征。

        但周子宁还记得。

        记了十四年。

        离别十四载,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但我们终将相认,终将再次并肩而行,去翻覆如今腐朽的朝政;去重新开创大越朝河清海晏的安康盛世;去修改已被落笔记下,却本不该有的后世骂名。

        别后二七又逢君……

        吾愿与君得胜归。

        三月十六,太子府

        “铿——”

        “锵——”

        两把长剑相互碰撞,锋芒之上闪着银光。唐金摇眉头紧皱,脚下连连后退,另一边周子宁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唐金摇被逼到后院门口,持剑转了个身,剑锋正对上前来送书册的魏子渊。

        唐金摇立刻收了剑,魏子渊行礼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唐金摇点头示意免礼:“秦史卿?”

        魏子渊道:“上元那日秦某不识殿下,受了殿下的礼,还望殿下恕罪。”

        唐金摇就要接过书册,也没再装傻:“我这不太讲究那套繁琐的礼仪……秦史卿出手相助,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还要让秦史卿跪我,这更不合适。”

        周子宁上前替唐金摇接过了书册,冷声和魏子渊打了个招呼:“秦史卿。”

        周子宁接书册之时微微碰上了他的手指,他一边垂手轻轻摩挲着被他碰到的地方,回味着他的体温,一边抬头笑道:“魏公子,别来无恙。”

        他这一笑,温柔的眉眼中若含十里春风。

        周子宁只简单回了一句,便没再和他说什么,一直到送他走,周子宁的眼神就没温和下来。

        魏子渊看着他想杀人的眼睛,玩笑道:“魏公子,眼睛要瞪出来了。”

        周子宁开口:“你怎么又成了书生?”

        魏子渊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全算是书生。我曾是上官大学士底下的学生,因为家母生病几年没读书……家母已去,大越又没有守丧三年的规矩,老师便‘举孝廉’,把我举了上去。”

        魏子渊见周子宁不答话,又补了一句:“魏公子大可放心,秦某只是个安安分分的史官。”

        所以我不会询问太子背后的秘密,也不会同他人说出口。

        周子宁嗤道:“那只愿秦史卿笔下的史书,也同您一样安安分分。”

        魏子渊道:“秦某只写真正的史书。”

        魏子渊瞥了一眼周子宁修长的手指:“我有个久未谋面的故交,手指也同您这般好看。此番入京,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他。”

        周子宁心想你知道我这双手能拿起什么分量的重戟么?

        但他也没故意说什么让他难堪的话,只道:“那便愿秦史卿,早遇故交。”

        “多谢魏公子,秦某告辞了。”而后他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太子殿下府中景色……当真不错。”

        周子宁送走了魏子渊,回身进府时,感觉心里某个角落上的锁有些松动。

        他捞过束好的长发,盯着长出来的蓝色发带。

        他突然有点怅然若失。

        为故交……

        可他见不到他的故交了。

        之前温江月说他也不小了,要不要考虑找个好姑娘成个亲?

        他当场就拒绝了,拒绝过后仔细琢磨了一晚,他发现,他心里有人。

        尽管那人已经去了十四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久别不能逢的故人动情,可能是这份思念埋了太久,最后便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成了此生最不得实现的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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