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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终不悔


岁清四十年,十月,北疆

        周子宁与叶岑邈二人一前一后,均气得脸色铁青,他们脚步飞快,带着满身的戾气走进营地。

        “议和!议和!我议他爹的和!”周子宁破口大骂,若不是他还没气懵就得直接揪着叶岑邈一顿狂揍。

        叶岑邈自动离他远了一步,他嗤笑一声,骂道:“狗丞相!这狗东西也不怎么想的!”

        事情起源于九月中旬,北蛮再犯大越边境,周子宁见怪不怪地再次出兵把北蛮人杀了个落花流水。北蛮人见实在打不过,便主动投降提出议和。

        北疆军众将士本不想与北蛮人和谈,甚至想直杀进蛮夷之地扩大大越领土。周子宁和叶岑邈并没有兴趣扩大疆域,他们只想赶紧把北蛮人彻底赶回去,可朝廷一道圣旨下来,让他们与北蛮人“心平气和”地沟通。

        周子宁认命,可这沟通实在“心平气和”不起来。

        北蛮人没脸没皮,明明自己打输了还大言不惭地提各种各样的要求,听得周子宁差点当场拔剑。

        但他最气的不是这点,最气的是朝廷那边想要答应。

        周子宁连忙上了一道折子,表明了他的观点,试图劝(逼迫)丞相拒绝议和,让他出兵。

        如今他们还在与北蛮僵持,在等朝廷的意思。

        周子宁一连气了好几天,此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便同叶岑邈一起去看下面的士兵们练武。

        士兵们挥舞刀枪,兵器互相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颇有气吞山河的架势。

        周子宁找身边一个兵要了一把枪,转身直把枪捅向一个独自练枪的小兵面前。

        小兵一惊,下意识就抄起枪反击。

        身边士兵皆定身观战,他们下意识心想,行了,那小兵要完——

        不是身体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

        果不其然,周子宁收了枪,动用他那张嘴,道:“你这枪是怎么练的啊?用的是什么啊?出去别说你是本将军麾下的兵!下次出兵都不用打,直接把你往阵前一放,让你给北蛮人表演一个周家军用周家枪把自己捅死!保证北蛮人笑得打不动!”

        小兵刚进北疆军不久,他莫名其妙地被少将军拎过去练枪,打不过少将军还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委屈得想抱着手里的枪就哭。

        经常性负责打圆场的叶副将看向周子宁,道:“什么东西!你堂堂北疆主将欺负人家新来的兵好意思吗?”然后他又看向那小兵,“好好练啊,少将军说得也没错,注意技巧和力量,听见没?”

        小兵只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心中默念谢谢叶副将。

        周子宁正坐在将军帐中对着一壶酒闲饮,他刚倒好一杯酒,就听帐外的亲兵向来人问候道:“小周将军。”

        周子宁闻言,又取了酒杯,斟了满满一盏。

        来人一袭练武服,腰间还佩着长剑。她眉眼锋利,长发用红色发带束得有些许潦草,一只手用白布随意地包了几下。她进了军帐,行军礼道:“少将军。”

        周子宁笑出了声,朝对面的酒杯一扬下巴,用尽毕生的温和笑道:“叫我什么?”

        那女子不吃他这一套,只冷冰冰地改口道:“兄长。”

        来人乃周子宁胞妹,小周子宁两岁,姓周名婉,表字子安。

        周子宁和周子安兄妹二人长相很有意思——周子宁眉眼非常像母亲,周子安眉眼非常像父亲,单看他们俩绝对看不出来他们有关系,再看他们的父母方知——哦,这是一家。

        周子安瞥了那酒杯一眼,问:“你喝了多少?”

        周子宁扶额道:“还管起兄长喝酒来了?没喝多少,坐吧我的亲妹妹。”

        周子安痛快地坐在他对面,端起酒杯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周子安问道:“朝廷什么意思?”

        周子宁回她:“朝廷最开始不是想接受议和吗……我又上了道折子,在等回信。”

        兄妹二人沉默半晌,周子安先打破沉寂:“兄长,我想要支兵。”

        周子宁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笑道:“要兵干什么?想直接造反杀上京城?”

        周子安被猜中一半心思,她道:“你还想给这种朝廷守着江山?”

        周子宁收敛了笑意:“婉儿,如今北蛮人不时侵扰大越边境,我不想拨出兵去分心于朝廷,也不想因战乱让中原满地饿殍……我虽对今上无感,但唐家还后继有人。”

        周子安犹豫道:“你说……小太子?”

        周子宁微微点头,又斟了两杯酒,笑道:“太子没比你小多少,就小太子……我前几次进京,都曾与太子殿下打过交道。太子聪颖,长公主殿下又不同于其他王室女子,很有远见与抱负。此姐弟二人尚可辅佐,江山还没必要易姓。

        “婉儿,周家从不论忠臣,周家只论良臣,良于百姓,也良于江山,周家不会轻易反。”

        这是周家自祖上传下来的信念,必要时可以不做忠臣,但绝对要做良臣,良于百姓良于天下。若皇帝、储君可辅,便竭力辅之;若天下动乱,无以所辅,便可另尊他王甚至自立为王。

        可祖上没有先例,而如今太子可辅,天下大势也还没有到动乱一说。

        所以周子宁愿意选择保住唐姓河山。

        周子安不言,又饮了一盏酒后才道:“兄长,小妹还有一事相问。”

        “嗯?”

        “我同本家男子一样,五岁习武,七岁赴边,十二岁开始披甲上阵,自身武功并不差,但你为何一直不肯让我带兵?因为我是女子吗?”

        虽说军中之人皆以“小周将军”尊称周子安,但她不是将军,甚至没有职位,每逢打仗父亲和兄长也会把她排在军阵中最安全的地方。

        起初她并无异议,可随着在北疆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打过的仗越来越多,又是从小习武,武艺出众的将门之女,她逐渐有了属于武将的雄心与抱负。

        所以她不想做无名小卒。

        周子宁叹道:“婉儿,兄长知道身为武将的抱负。父亲和我也都不是不看重女子的人。”

        周子宁停了一下,看向妹妹的眼睛:“父亲和我,是太看重你了……所以想要保住你。”

        周子安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她怔道:“什么?”

        “父亲母亲只留了一儿一女,我们都还没有后人,现在真正的周家人,只有你我。

        “父亲去前为你我表字‘安’与‘宁’,我已经接了北疆军,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四年,注定不得安宁。北疆主将的位子不好坐,我不知道我还能坐多久,还能活多久……

        “我虽望你如表字所愿,但父亲已去,我若死,你就是周家最后的后人,你就是周家最后的少将军。”

        这是周子安十八年来第一次在沙场之下看到兄长如此坚定决绝的神情。

        “婉儿,我若死,你这个少将军便上不了明面。其实父亲和我都想过,你若不是周家的女儿,是不是……”

        周子安打断他:“兄长,有些事你待我认真想想……但周婉从不悔为周家女。”

        此生不悔,来世愿续。

        不久后,叶岑邈直闯进了将军帐,也没顾得上行礼:“子宁,朝廷下了旨意,让你尽快回朝,与朝廷百官共商议和之事。”

        周子宁站起身,朝叶岑邈问道:“还说了什么?”

        叶岑邈上前抄起酒壶就灌了一口,低声道:“说让你低调入京,只能带两名亲兵不能带副将,还给我传了封信叫我好好待在北疆——这他奶奶的又是在放什么狗屁!”

        叶岑邈又抬手灌了一口,此时听兄长的话去取药的周子安正进将军帐,叶副将当场呛了一口酒,咳得惊天动地。

        周子宁忙拍了拍他的背:“这怎么着?那狗丞相放的狗屁崩着你了?”

        叶岑邈:“……”

        周子安把手里的药递给周子宁,问道:“叶副将这是怎么了?”

        周子宁笑道:“无妨,让丞相放的狗屁崩着了。”然后他拉过周子安包着白布的手,“叶兄你看看,你给我妹妹包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看的手不得让你毁了?”

        叶岑邈:“&……”

        叶兄让周子宁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向周子安行礼道:“小周将军恕叶某手艺不精……”

        他又向周子宁行军礼道:“叶某告退,愿少将军此行谨慎为重,平安而归。”

        周子宁与周子安二人相对而坐,周子宁轻轻拆下周子安手上的白布,准备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周子宁和叶岑邈都是从小和刀枪长大的大老爷们儿,受伤都是常事,被箭钉上了大腿都能面不改色直接拔。他们平时给自己包扎得也非常随意,秉承的宗旨叫做人死不了就行。

        周子安其实也不在意这些,她看着自家兄长笨拙小心的动作,问道:“兄长,叶哥哥和你说了什么?是朝廷下了旨吗?”

        周子宁没抬头,轻轻地吹着她手上的伤口,然后才道:“对,朝廷让我回京一趟,去商讨议和之事。”

        “他和你一起走?”

        周子宁放好药瓶抬头:“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叫叶哥哥?自你披甲之后叫过我哥哥吗——他不走,我带两个亲兵去。”

        “就这么去?若是……”

        周子宁直觉此行不会有好事,他故作轻松笑道:“放心吧,北疆这边还有你和叶副将,我万事谨慎,再请一次出兵……我尽快返疆。”

        “嗯。”

        周子宁突然想起了什么:“过来,你那头发束得是什么东西,我给你重束。”

        “你不急着回京?”

        “无妨,不差这一盏茶的功夫。”

        于是周少将军用他那双拿惯了兵器的手,给妹妹重新束了发。

        临行之时,周子安解下了腰间的长剑,双手递给周子宁:“属下周婉,愿少将军此行平安。”

        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小妹周婉,愿哥哥早日返疆。”

        周子宁把剑佩在腰间,倾身在她耳边轻语:“好妹妹,哥哥若回不来,你便相信叶副将,他会保你平安。”

        少年将军纵马而行,义无反顾地奔向暗波翻涌的朝堂。

        深秋的凛风送他一路走进北疆的余晖,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殷红的穹苍,那场景就像一个人的生平湮没于历史长卷的浩浩汤汤。

        他的名姓并没有被彻底埋没,但京城中等着他的,是他不该有的后世名。

        周子宁走后不久,当地一名史官给北疆军传去了“周少将军通敌叛国”的消息,军中议论纷纷,叶岑邈和上层将领好不容易稳住军心。隔天夜里,北蛮人突然大规模起兵,攻进了北山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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