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
看着林朝的笑容，陈依依愣了两秒，才端起茶杯，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今日之事，也确有道衍司的问题。”
“嗯？怎么说？”
“新生儿登记，若父母种族不同，就需领了号牌先去‘混血种族登记处’核查混血类型和种族偏向，再回‘新生儿登记处’进行出生登记，领取新生儿的道衍令。”
陈依依啜了口红茶继续说：“‘混血种族登记处’原是由于技术和器械不成熟，混血类型和种族偏向核查流程复杂才单独成立的，但随着技术进步和设备革新，早就可以将核查流程并入其他登记处的业务流程内，彻底淘汰‘混血种族登记处’。”
“那为什么还”
“朝朝，你要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东西。”陈依依语重心长道，“道衍司是屹立修仙界八百多年的庞然大物，供职于道衍司的人数还在逐年增加，内部势力盘根错杂，每一个机构的成立和淘汰都会牵扯到各方利益和对应的人事变动。”
“可不破不立，如果一直不改变，机构冗余、程序复杂，早晚会引发更大的矛盾。”林朝皱眉道。
“没错，这个问题我和暮诚也讨论过。两个多月前，我们提交了相关的登记处淘汰和流程变更方案，准备了足够的资料用以支撑方案审核。”
但事情没有结果林朝听出了陈依依语气中的怅然无奈。
“总司的流程就是这样，跟踢皮球一样，你踢给我，我踢给你，谁都不愿意去当这个恶人。这也是暮诚为什么宁愿跑来十八局，也不肯留在总司。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既然他们不愿意当这个恶人，那就只能我们来。”
陈依依能对她说这番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林朝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问道：“依依姐，你需要我做什么？”
“暮诚过两天就要回总司述职，接受奎木狼案的相关审查”
“审查？为什么要审查？”陈依依话还没说完，林朝就忍不住连问，“大神解决了奎木狼妖难道不是好事吗？不给他颁个锦旗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审查他？总司到底讲不讲道理啊？”
陈依依被林朝问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才忍不住笑，细声安抚她：“你别急啊！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例行审查。总司对我们十八局的行事作风向来就诸多看不惯，这次暮诚不惜一切代价围捕奎木狼妖闹出不小动静，总司当然得趁机挑点刺、找点毛病。可暮诚是什么人，且不说他为人机敏，又一身本事，就凭他衍天道派嫡传大弟子和云中城主亲外甥的身份，又有几个人敢动他？”
听陈依依说完，林朝才意识到自己是关心则乱，被陈依依笑得越发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找补：“谁谁说我着急了？我就是就是”
林朝“就是”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陈依依知道她脸皮薄，也不拆穿她，转回刚才的话题道：“过两天暮诚要回总司，他肯定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十八局，要带你一起去。”
“依姐你是想把推进登记处淘汰的事情交给我？”林朝不确定地问。平心而论，她不觉得这份工作是自己一个新手能承担得起的，她十分担心自己会把事情搞砸。
“当然不能完全交给你。”陈依依没好气地说，“这次方案的推进自然还是以暮诚为主导，但他要忙的事情太多，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都需要有人从旁协助。”
“原本我是想让剑英或者高染去的，但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行政部内事多人少，抽调一个人出去终归不便，而你刚入职，还没固定岗位，相对影响不大，正好也能趁此机会去熟悉一下总司的流程，方便将来工作。”她顿了顿，又轻声说，“这事也是我临时起意，暮诚同不同意还是两说，就想先问问你愿不愿。”
林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陈依依的意思。这件事说到底，就是需要一个人帮着暮诚打杂，只是陈依依担心言辞不当引她不适才说得这般婉转曲折。
林朝倒不觉得有什么，整个行政部内确实没有比她这个闲散人员更合适的人选了。她也不愿意给人留下“只会走后门，吃白饭”的印象，当即便爽快答应了下来：“依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努力配合好大神工作的！”
得了林朝应承，陈依依心下松了口气，因着事务繁忙，不便久坐，又喝了一盏茶就回去了。
林朝虽然答应得信誓旦旦，心里却不住发虚。她才入职将将五天，从前也没从事过相关工作，哪怕只是去打个杂，她也担心自己没经验帮倒忙。
在云中集行政部的工作空间下载了相关资料恶补，林朝囫囵对付了午饭，厚着脸皮逮着今天不算太忙的白剑英问了一个下午，才头昏脑涨地将纸面上的流程大致了解了一遍。
“叮铃~”
“您好，请问‘红心磨砂小太阳’小姐在吗？”
抓耳挠腮的林朝两眼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柜台前做魔术师打扮的青年。
青年身形瘦削，面容白皙，右肩上稳稳蹲着一只扎黑领结的白兔子。他脸上带着职业魔术师的优雅笑容，再次重复问道：“您好，请问‘红心磨砂小太阳’小姐在吗？”
额大脑重新运作的林朝意识到来人叫的是自己在云中集上“网”购时留的昵称，尴尬之余，十分庆幸周围没有其他人。
她轻轻点头：“是我。”
青年略带歉意地说：“我是神风速递的快递员胡里灰，由于近期快递量激增，路上有所耽误，很抱歉现在才为您送货上门，希望没有造成您的困扰。”
林朝转头去看柜台上摆着的纯铜机械座钟，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六点了！好在不算太晚，林朝没多计较，笑道：“没事，时间刚好。”
“您的心灵如同您的外表一般美丽。”胡里灰脱帽向林朝致谢。
他肩上那只小巧可爱的白兔子顺势跳进帽子里，从中拖出一个捆扎结实的包裹，“咻”地一下跳上柜台将其放到台面上。
胡里灰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突兀的音乐顿时响彻“魔族登记处”大厅。
“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不会爱我。爱情让人拥有快乐，也会带来折磨”
柜台上站着的白兔子跟随节奏自信熟练地扭动身体，完美演绎了一段影流之主。
直到音乐结束，白兔子像魔术师一般优雅地弯腰谢幕，跳回胡里灰肩上，林朝都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
胡里灰拉了一下帽檐，笑道：“一点致歉的小表演，希望您能喜欢。”
林朝勉强拉起惊掉的下巴，不知道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嘿嘿”一笑，目送胡里灰带着他的土味兔子推门离开。
真是一个奇妙的人，林朝摇着头笑了笑。胡里灰让她不禁想起，他那个在黑夜里驾驶神奇精灵船的水手弟弟胡里白，还有带她一起坐上梦幻航班的暮诚。
她的眉眼因为这一联想柔和下来，想到今晚的安排，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将柜台上的包裹装进背包，略有期待地踩着时间下班了。
“这个药水，你每隔两个小时喂他一滴。记住，只能一滴，多了不行，喂过三次以后来找我换药。”
林朝回到18楼，客厅里却是意外的愁云惨淡。
陈依依面露疲惫地窝在一个沙发上跟市场部的谭子迟交代注意事项，修一洛和秦烟则沉默地陪着邱岳和坐在沙发另一端。
林朝没去打扰忙碌的陈依依，走到邱岳和旁边，轻声问：“阿岳，怎么了？”
邱岳和虽是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虬髯大汉，却有一颗难得的少女心，平日就羞涩、怕痛。此时他右臂裹满白色纱布，双眼因为难耐的疼痛变得通红，像只泫然欲泣的巨型动物，说不出的可怜。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任务失败了。那个逃逸的药师知道自己逃不掉以后，引爆了房间里正在炼丹的丹炉，我们来不及阻止，只能靠诚哥开启时停阵拖延时间去救周围的居民。”
邱岳和有些说不下去，秦烟便替他继续补充：“时停阵对灵力消耗极大，诚哥重伤初愈，能撑那么久已经是极限。可还是不够他们救出所有人时停阵失效的时候，小北正在救一个离爆炸源很近的小女孩。他把小女孩牢牢护在怀里，自己却被爆开的丹火炸伤了”
“丹火内有毒。”修一洛简明扼要，林朝却听出了这简单几个字背后的凶险。
林朝心里好像堵住了一块，闷闷地说不出话，眼睛酸涩发胀，让她忍不住连眨了两下眼睛。
她慌忙问道：“大神呢？”
“诚哥离得远，没事。”秦烟道，“他在现场和不忘一起处理善后工作。”
知道暮诚没事，林朝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阿岳，还痛吗？”
邱岳和老实乖巧地点点头。陈依依已经给他上过止痛的药，但丹火之毒腐蚀了他的肉和骨头，那种痛感甚至盖过了止痛药的麻痹。
连陈依依都没有更好的办法，林朝更做不了什么，只能剥颗糖递到邱岳和嘴边哄他：“吃颗糖就不痛了。”
邱岳和含着糖腼腆地笑了笑。他喜欢糖的味道，纵然不能真的止痛，也会让他觉得心里好受点。
林朝又问：“大家吃饭了吗？”
“还没呢。”秦烟笑着回她。林朝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却也让她轻松不少，不再觉得那么透不过气。
“那我去给大家打饭吧。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林朝打起精神，笑着说。
“我跟你一起去。”修一洛也从沙发上起身，道。
林朝和修一洛尽量挑了清淡的饮食，等众人吃过饭，又一起收拾了客厅。陈依依和谭子迟去会议室背后的疗养室查看纪小北病情，邱岳和吃了药犯困回房间休息，秦烟继续去处理没处理完的案子，只剩下林朝和修一洛在客厅枯坐。
投影仪里无声地放着不知名字的日漫，一直放到快12集，林不忘才拖着一身疲惫带着霜寻推开客厅的门。
林朝和修一洛立马站起身迎上去。
“你回来了。”
“大神呢？”
林不忘面露难色，低声说：“诚哥说他想自己走走，让我先带霜寻回来休息”
“我知道了。”林朝转头看向林不忘肩上的银鸟霜寻，“霜寻，我想去找大神，你可以帮帮我吗？”
霜寻点点头，强忍着不适落到林朝肩头。
林朝语气柔和地对林不忘说：“冰箱里留了饭，吃完早点休息。我去把他带回来。”
林不忘感激地点头道：“好。”
锦绣城已经进入深秋，夜里的气温低得冻人。林朝裹紧外衣，和霜寻在事故现场附近跑了三条街，终于在一条繁华街道的路口，看见了暮诚。
他和一个摆地摊卖藤编储物篮的老爷爷挨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坐在肯德基门口最下层的台阶上。手里快要燃尽的烟头火光明灭闪动，褪去了他仿佛永恒强大、坚不可摧的守护神面具，将他与街道上来来往往、汲汲皇皇的众生融作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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