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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梅花钗


快要冬至,诸衙门也忙起来,大理寺有秋时问斩,冬时整理案卷的传统,祝维清自然也在大理寺起早贪黑地忙。

        林徵向来起得晚,也就只有晚上才能和祝维清见上一面,若赶着整理案宗,有时一连好几晚上祝维清都宿在大理寺里。

        林徵差止观送去包袱,才知道好几位大人都宿在大理寺内,外面都是送包袱的家下人。

        林徵本想亲自去送一次包袱,但这几日她觉得有些别扭。

        主要来源于她的荷包。

        林徵自幼是娇养大的,祖母最疼她,眼见得她动针线了,略有些累着了,便教她歇着,是以她的针线活只能说是,

        “十分写意。”话是祝维清说得,见了林徵给的荷包,祝维清安静地端详了好长时间,方给出中肯评价。

        林徵掩饰住愤怒,问道:“官人觉得像什么?”

        这可难倒了祝维清。

        像什么,这实在,不是光有求生欲就能回答出来的问题。

        因为真的看不出像什么。

        祝维清仔细端详了好久,踟蹰着说:“其实绣的还是有几分灵气在的。”

        “我就说嘛,”林徵尾巴翘上天,忽然觉得不对,“你还没回答你猜出来没呢。”

        “娘子绣的东西,自然有娘子的深意,哪是某这点小心思能猜出来的?”

        见林徵表情不对,祝维清急忙补救,作揖道:“小生给娘子唱个肥喏。”

        林徵把荷包扔进他怀里,不说话。

        第二日慢悠悠起床时,林徵才听了后续。

        祝维清为男女之嫌和八字名声,向来不怎么进到文竹杜若服侍的房间,但那晚却拿着个荷包站在门口,踌躇地请教文竹杜若陈嬷嬷这绣的究竟是什么。

        陈嬷嬷阅尽无数事,从小看娘子起针线的,仔仔细细地就着灯盏看了,肯定道:“是野鸭。想是取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之意。”

        祝维清诺诺离去。

        林徵的调羹啪唧摔到碗里,带着羞涩说了一句话。

        文竹当即放大声音告诉陈嬷嬷:“嬷嬷,娘子说这绣的是一对鸳鸯啊。”

        陈嬷嬷眼前一黑,决定再也不说话,免得旁人取笑姑娘手艺时累及她。

        因为要冬至,家府下非常忙,不过祭祖的事情向来不由偏院插手,顾姨娘这里倒自在。

        见林徵日日在小厨房琢磨菜式,顾姨娘打发林徵带着丫鬟去街市上走走,买些零嘴钗环,不要整日拘在屋里。

        林徵想着正好可以出去买些糕点,便应了声,文竹取了一领氅子来,给她披着,陈嬷嬷在一旁说:“姑娘来了这里了,快冬了,也没做几套衣裳。姑娘平日里就不做打扮,如今却更素了。”

        “我箱笼里带的衣服还不够多么,簇新没穿得也有,管这个做什么。”

        “不是做什么,横竖是礼数。府里给姨娘的布料也罢了,那日我陪着姨娘找布料,正好大房太太叫人新送了布料来给姨娘裁冬衣,我看那布料还不如以前在林家时老太太身边得脸丫鬟用的呢。姨娘这么风姿绰约的人,以前在顾府时——”

        说到这,陈嬷嬷也住了嘴,林徵知道她的意思,停了半晌说:“这样的话嬷嬷以后也不能再说了,纵使在姨娘这、我这里说得,但也惹姨娘伤心。”

        “姑娘说得是,是嬷嬷失言了。”

        “不是嬷嬷的错。我那时尚小,自然不比嬷嬷和姨娘记挂。若是我经历了那一遭,还不知怎么呢。”

        林徵指了指一支钗子,文竹稳当当插进去,林徵对着镜子照了照。

        “不过姑娘,那日我在姨娘那帮忙,屋里就云茜云鬓两人时,姨娘也略提了提话头。也要冬至了。”

        “有的话我不好先提罢了。姨娘提了就依姨娘的。从前在林府不方便,而今这偏院里,我们摆了一桌子菜净吃了斋,难道还有人说闲话么。”

        “姑娘的意思是?”文竹又替林徵笼了笼两鬓。

        “祖母最疼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姨娘与我母亲未出阁时日日粘在一起,又把我做亲女儿看待,我怎会无动于衷?”

        因了早上这一番话,林徵逛街时便略觉得心中沉重,她去点心铺买了荷花酥,热烘烘地打开吃,又带了几份糕点走,想起姨娘的记挂,这才慢悠悠抬脚往钗环铺子走去。

        她平日就对这些不太热衷,在林府时因为家资丰富,出来自然是去最好的铺子,因此也就识得这一个铺子,便走进去逛着。

        实际这些个钗子在林徵眼中还不如荷花酥实用多了。

        起码好吃。

        她随意看向一个钗子,因突然想到等到冬了采了梅花酿酒做糕来,不由得怔了一会。

        恍惚间有人唤她,她一晃神,才看过去,是小虞氏也进了铺子。

        “妹妹也在这。也是给打发出来逛逛的吧。”

        林徵应了是,看向小虞氏。

        小虞氏比林徵年长,是虞国公家的嫡长女,虞国公的嫡亲姐姐是圣上的虞妃,育有七殿下齐王周成瑜。

        祝家虽是侯府,但祝老太太是蒋国公的姐姐,老太太的独女是祝妃,育有八殿下魏王成琦。

        老太太唯一弟弟蒋国公的女儿是贵妃,生了三殿下晋王成琅和九殿下成琢,蒋贵妃在后宫内也多照顾祝妃,因此祝家的地位便不一样些。

        加之祝家人起自江陵,江陵每多俊美子弟,比起京城男子更有玉树临风之资,所以祝家是个好姻亲对象。

        要是林家的爵位不黄,林国公的嫡长女配祝家的嫡长子是绰绰有余,又有腹中做媒,是跑不了的。

        谁让世事难料。

        林家才一出事,小虞氏便与祝家成了婚,林徵在那些个贵女的会里,早便知道小虞氏爱慕祝家长子维周,因而也没觉得什么。

        毕竟除了母亲生前说得那几句玩笑话,她本就没有过多关注过祝维周,唐夫人又不刻意和她们来往,她何必要自讨没趣,把主意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见林徵在看那钗子,小虞氏便叫人把钗子拿起来,热心肠地说:“我看妹妹方才被这钗子看得走不动道呢。”

        主要是因为钗子上有梅花,想着吃了。

        才用过荷花酥,怎么又有些饿了。

        林徵面上不显,只淡淡一笑。

        小虞氏以为她喜欢,便问掌柜:“这钗子多少钱?”

        京中最好的铺子便是这处,里头的掌柜小厮都是人精,怎么会不认得小虞氏,当下把这钗子夸得云里雾里,加了各种折扣说只要七百两。

        林徵微微一蹙眉。

        不为了别的,这下讲了价钱,她蓦地想起一件事。

        她还没细问过祝维清有多少银钱。

        她对官职俸禄不了解,但恍惚听他说过,大约一年也就四五十两银子,不过有养廉银,几百两还是有的。

        只是想他这几年,都是在这底下官职徘徊,难保又要送人情,孝敬什么的,见他身上荷包也没配一个,衣钩子也是木的,衣服又只是那几套换来换去,问了只说等年底做了新衣再换,想来是没什么多的钱的。

        他又不是唐夫人的亲子,自然唐夫人中馈有的田产租契什么的也到不了他手里。

        顾姨娘出嫁时正是顾家倾颓之际,自然也没有多少银两田契,祝维清那笔钱,恐怕也得挪些给姨娘养老的,不然就靠祝府一个月发给姨娘的月钱,吃穿不愁,但要姨娘这样生病吃药精细养着的,也不容易。

        这样七想八想,她又愣了神,也没听见她们说什么,只嗯嗯了两声。

        “妹妹要把这个带回家么?”

        林徵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好这些,方才是想其他事差了。”

        虞氏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妹妹拿着吧,我给妹妹出这个钱,当给妹妹的礼物如何?妹妹才过来,我又没备什么大礼,难为妹妹看上这个钗子,便要了权作姐姐的一份贺喜如何?”

        林徵自然听出了虞氏话里的意思。不过是在暗示她家未旁落,又嫁了祝侯世子,而林家败落,林徵嫁给祝家的庶子,官职又不高,哪来这么多钱白投在钗环上。

        她平生最不喜说话七拐八拐的人,又想起陈嬷嬷说过,祝维清本是传胪,但一家不能有两个四品官以上,维周和维历有爵位承袭,自然祝家把做官的资源投到了维岳身上。

        早起便觉得堵得慌的心里,现在需要十几块荷花酥才能缓解。

        “既然姐姐这样说,那就麻烦姐姐了。多谢姐姐这番好意,妹妹感激不尽。”

        既然免费拿钱,那不拿白不拿,林徵才不吃亏,谁平白和钱过不去。

        虞氏愣了愣,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只好让丫鬟付了钱,一边像姐姐和妹妹开玩笑似的戳了戳林徵的额头:“妹妹还是这样好口舌。”

        “自然不及姐姐玲珑剔透。”林徵略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林徵是谁,是林国公嫡长女,自幼是林老太太教养大的,怼人是信手拈来。平日不发挥那是因为懒和馋,主要是懒。

        晚上了,祝维清估计又下值迟了,林徵百无聊赖,打开匣子看这个钗子。

        钗子确实不错,饶是林徵不喜欢这金银之物,也要赞工匠的好创意。

        她正看着,听着门外悉悉窣窣,知道是文竹杜若在添油加醋地告状。

        让人出头、煽风点火的事,这两个丫头最在行了。

        祝维清进来时,便见林徵拿着个钗子把玩,他教文竹杜若提点过,见钗子上是一朵梅花,便知道是下午小虞氏买的钗子。

        林徵见他半晌没说话,到底忍不住,把钗子扔进匣子里,转头看他:“怎么了?”

        祝维清一扬眉,叫止目把东西从书房拿来。

        不一会,止目抱着个盒子给了杜若,送进屋子来。

        “之前就和你说过的,你说让我保管着,可我平日并没有什么用处,还是你保管着吧。”

        林徵知道是他的银两,一打开是一叠银票。

        如今官中发银两,自然是去换了银票最妥当。

        她粗粗看几眼最上面叠子的厚度,知道是几千两银子,算了他的俸禄米布,和在祝府的月钱,是差不多的,便没细了看,只合上盒子说:“真给我?不怕我三两下把钱败光了?”

        “败光了我每月领了钱,再给你送来便是。”

        林徵本想说,你那点每月的钱,还不够我以前塞牙缝。

        又见他神色认真,到底不想说这些伤他的心,只说道:“我别无什么爱好,既不喜欢绫罗绸缎,也不中意金银钗环,只是喜欢庖厨,因此不会败光的。”

        又说道:“败光了,我还有祖母给我的那一份家资,放心吧。”

        “你祖母给你的钱是你的嫁妆,怎么能动。你要怎么经营是你的事情。我给你的钱和嫁妆要另算的。你只败我的钱就好了。”

        祝维清剪了灯花,慢慢道。

        林徵忽然感觉心里一阵暖意,仿佛吃了热汤,四肢百骸都热将起来。

        “你现在说得这样花言巧语,待以后做了大官赚了大钱,可不要忘了你的糟糠之妻。”

        捉弄似的,林徵用手去捏他的鼻子。

        祝维清被她捏着鼻子玩了几下,也伸手想捏她的鼻子,不过最终不舍得,只点了她的鼻头一下,笑道:“你算糟糠之妻?”

        林徵便佯怒:“怎么不算得了。难道你现在就要抛妻了?”

        祝维清握住她的嘴,说道:“你是甚好的妻子,糟糠这词才不衬你。”又幽幽看着她说,“你想我做大官?”

        他把玩起林徵的钗子,仿佛不经意似的说起这句话。

        林徵一愣。她适才也算话赶话说了这些,她是林国公嫡长女,自幼什么没有见过,虽然不曾对人动心,但自有一种矜贵,觉得自己配得上最好的。

        祝维清人好看,又聪明,碍于八字庶子的身份不能得到应有的地位,她心里觉得闷闷的。

        她想,因为她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人,因此会为他受到的不公平而不平吧。

        “不用你做什么大官,只要日子安好就是。”林徵接话道,“不过能做大官赚大钱,何乐而不为呢。”

        “又要日子安好,又要做大官,想必是有些难。唯一的路子只有重投胎了。”祝维清笑了。

        林徵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像维周维岳这样,生来便是这样显赫身份,才能顺风顺水。

        即使这样,突如其来的圣上的旨意,也能让一切化为乌有。

        何况不受宠的庶子呢。

        不等她回答,便见祝维清看着她,目光认真,似是承诺:“既然娘子要我做大官赚大钱,就听娘子的。以后把那钗环铺子的钗子全熔了给娘子出气,把那铺子也一把火烧了干净。”

        这语气,倒是继承了顾姨娘的风骨。

        林徵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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