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横剑死义
背后骑马赶来的，是薛成和郑安平两人。
若单就剑术而言，此时的郑安平定然不是薛成的对手。但他有心周旋，就是不下马。薛成剑法的长处在于步伐惊人，但在马上却是一点也施展不出来。两人只能纵马往来交错挥砍击刺，却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薛成心中焦急，想下马步战。无奈郑安平一直就在马上，若自己贸然下马，对手反而跑去追击泾阳君，那可就十分尴尬了。是以薛成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马战，试图尽快将对手打下马来。
郑安平不下马步战，却是早有打算。此前无忌与薛成交手之后，曾将薛成的剑法讲与他和魏固两人，一同研讨除了自己当时灵机一动相出的歪招之外，该如何能堂堂正正地破解。三人想了一些办法，却都不算是最佳之策。现在来到马上对敌，忽然发现难题迎刃而解。郑安平心中大乐，就呆在马上不肯下来。
两人又战了几合，各自也受了些轻伤。薛成知道无忌和魏固必定是冲泾阳君去的，虽然有剑奴在，但总归放心不下。斗了一阵，他趁着交马而过的机会，不再回转，纵马直朝西而去。郑安平自然不肯放他回援，也跟着追了上来，又将他缠住。
两人就这般打打跑跑，终于也追到了泾阳君车马所在之处。薛成眼见剑奴身死，泾阳君正从车厢里爬出，而无忌手持长剑，正往前走去。他急忙不再管郑安平，打马疾奔，翻身落在无忌身前。
无忌将修明剑一横，冷冷道：“薛先生莫非要再与无忌战一场？”
薛成却把剑远远丢开，双膝跪倒：“薛成此前，多有冒犯。今日不敢再战，只求少公子能放我家主君一条生路！”
无忌冷笑道：“放他一条生路？那我倒要问问，谁能再放城阳君一条生路？还有重伤的阳文君，谁能让他立刻复原如初？”
薛成无言以对，只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无忌喝道：“你起来！你也是堂堂正正的侠士，为这等主君来卑躬屈膝，羞也不羞？”
薛成却还是不起身，只管磕头。
忽听从车厢里挣扎出来的泾阳君也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人都干不掉，还天天吹嘘我门下剑术第一，现在又在这里给我丢脸！你还不滚开，看他们敢不敢杀我！杀了我，秦国百万大军顷刻就到，让你这小小魏国，全部成为齑粉！”
无忌听了这等嚣张的威胁，不禁热血上涌，提剑就冲泾阳君走去，道：“纵使魏国成为齑粉，我今日也必杀你！”
薛成见无忌杀意已决，匍匐着爬到自己的长剑那里，拿剑起身，横在自己颈上，大声道：“少公子且慢！”
无忌住了脚步，冷冷看着他。
薛成惨笑一声，道：“薛成败军之将，也不敢再与少公子争斗。只是自问追随泾阳君多年，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城阳君与阳文君被刺，事前我也不知。现在剑奴已经偿命，薛成也愿将这清白之躯，来一并抵了城阳君的性命。只求少公子能网开一面，放了我家主君西去！”
无忌心中剧震，忙道：“薛先生且慢……”
话音未落，只见薛成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抹，顿时一片血雨喷洒。薛成身体缓缓倾倒，双眼犹自紧紧看着无忌。终于，他头一歪，颓然倒地，如同剑奴一般，都无声无息地躺在这荒野冷月之间。
无忌见薛成自刎身死，虽然有些愚忠，但能如此慷慨赴义，也不失为高洁之士。
他单膝缓缓跪下，为这死去的义士默哀。身后魏固和郑安平也被刚才这一幕震住，随无忌一同默哀致意。
此时却有泾阳君刺耳的笑声传来：“打不过就一死了之吗？还真是没用的东西，白养了这么多年！”
无忌怒不可遏，过去一脚踢飞泾阳君手中的剑，将他拎起，用力丢在地上。魏固也不客气，上去“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怒道：“无耻之徒！这义士可比你高出百倍！就是怎么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主君！”
泾阳君依然大笑：“打得好！日后秦国大军攻来，我会让你百倍、千倍偿还！”
无忌提起剑，对准泾阳君的咽喉。
泾阳君依然在狂笑：“来啊！魏无忌！有胆你就杀了我！”
但无忌却没有下手。方才薛成自刎那一幕还不断浮现在他眼前，和城阳君脸色惨白躺在床上的景象来回闪烁。看着泾阳君疯狂的叫嚣，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原本满腔的怒火平静下来，只冷冷看着泾阳君。原本嚣张狂叫的泾阳君，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刺骨寒意。
无忌的声音如同从万古寒冰中蹦了出来：“今天我不杀你，不是怕你的秦军，只为了薛先生的慷慨死义。我要让你记住，你的命，是你口中那个没用的东西换来的。”
泾阳君听到不杀他，咧开嘴便要笑，却被一个拳头狠狠砸在嘴上，噗的一口，吐出两个门牙。眼冒金星之间，听到无忌冷冰冰的声音继续道：“这一拳，是为薛先生打的你。”
泾阳君还待还嘴，只感觉右手一冷，顿时一股锥心的剧痛填满他整个身体。他看看自己的右手，已经齐腕而断，永远再不属于他。原本已经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泾阳君，被这一眼看到的景象一吓，竟然又叫了出来，只是难听得如同地狱魔鬼的嘶吼。
无忌看着抱着右臂惨叫的泾阳君，脸上毫无表情，道：“城阳君的命有薛先生抵了。这一剑，是替阳文君送你的。”
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收剑回鞘，转身便走。魏固和郑安平都冲泾阳君吐了几口吐沫，也转身跟着无忌上马。
三人刚刚上马，远远看到一串火把从东而来。很快近了一些，依稀是一大队骑兵。
魏固仔细望了一阵，皱眉道：“好像是晋鄙？这个古板的家伙亲自追过来，看来是有大王的王命了。”
无忌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没有言语。三个人就默默等在那里。
很快那一大队人马到了近前，为首的果然是晋鄙。晋鄙看到无忌他们安静地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少公子不可轻动！大王有命，不得阻拦泾阳君归秦！”
无忌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他大概猜得到父王的心思，不过是谁也不想得罪。如果抓了泾阳君，那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交给韩、楚两国处置，必然得罪秦国；如果不交出去，那就必然得罪韩、楚两国。至于自己处置，那更是引火烧身，弄不好把秦、韩、楚三国都给得罪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不到，让他自己逃回秦国，然后让韩、楚两国自己去跟秦国交涉。当然，这样其实就等于放过了泾阳君，因为强大蛮横如秦国，绝对不会因为这事情处置自己最宠爱的贵公子。
看着晋鄙一脸板正的表情，无忌冷哼一声，道：“泾阳君就在那里了，你去让他自己回秦国吧！”
晋鄙远远看到泾阳君一动不动，斜靠着翻倒的马车，还以为他已经被无忌杀了，吓了一跳，急忙跳下马奔过去。到了近前看到泾阳君满脸鲜血，赶紧摸了摸脖颈，还有微弱的跳动，他才放下心来。不过低头再看，又是一惊，知道泾阳君虽然没死，却是永久的残废了。
他急忙唤过两个人来，从身上扯了块布，手忙脚乱地给泾阳君包扎好。又让人帮忙把马车推了起来砍掉死马的套绳，剩下三匹马虽然带伤，应该也可勉强支持到秦国境内。
再巡视一下四周，剑奴显然是被无忌他们所杀，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薛成看姿势倒像是自杀，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还有一个御者，远远躺在地上哼哼，不过其实伤得不重，只是摔得有些懵了，休息一下应该还能驾车。晋鄙让人把御者拖过来，吩咐他继续驾车送泾阳君走，他也晕头巴脑地应了。
晋鄙长舒一口气。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大约知道，不过却一点也不想管。最重要的，是按照魏王的命令行事。现在总算没有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虽然泾阳君被揍了一顿，又丢了一只手，好歹还是活的。只要把活的泾阳君赶到秦国，事情就算完成，反正魏王下令的时候，又没说不能少泾阳君一根毫毛。
不过他不能理解的是，无忌少公子怎么就能这样冒冒失失的冲上来追人。追到了之后把泾阳君手废了，手下也杀了，偏偏还让泾阳君活着，好像是专门留给他晋鄙交差似的。想不通，就不想了，一切都留给魏王处置吧，反正是魏王亲生的儿子。
晋鄙安排了一个小队，远远跟在泾阳君的车后。既不是保护，也不是追击，就是跟在后面，要亲眼看着泾阳君的车马进入秦国境内，才算完成任务。
一切安置妥当，他回头对无忌道：“少公子，魏王知道您追捕泾阳君来了，命末将务必将您追回。大王想必还在王宫里等着您呢！”
无忌点点头，对魏固和郑安平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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