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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醉酒


敬雨这次走了很久,等他回来时,已经12月中旬了。

        在他走的这段时间,我依旧在小报上写小说。之前那篇影射我与得胜哥的故事已经完结,但没有集成书卖,而且文笔稚嫩多有矫情,我便不提它的名字,新的小说仍旧是爱情,讲的是没落的富家小姐,她是没有碰到胜利的“兰儿”,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胜利,没有得胜哥,我一定会走上不同的路。

        除了写小说,我在照相馆的工作也辞了,外公的布店高不成低不就,又需要人,又不想花钱雇人,于是我就顶上来,本来还想叫姐姐来,然而姐姐此时已有身孕,一家人又喜又忧,自然就不麻烦她了。

        因为是自家人,外公就不给我开薪水,所有的钱都把控在他自己手里,母亲没有异议,我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我不再去那家餐馆写作,再没有吹冷气的机会,而且外公为人严肃认真,不允许我在工作时间摸鱼写作,小说的节奏严重滞后,拖到最后,我连那点微薄的稿费也没了,穷得身无分文,还没有自由。

        外公古板正直,不屑于走私,如此便拿不到高价的丝绸锦缎,也拿不到进口的泰西缎和蕾丝,供货量大的土布卖不上价钱,手艺好的裁剪师傅自离开衡阳后便失散,曾经辉煌的金氏布行如今摇摇欲坠。

        外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日都穿着体面的出去找旧时的合作伙伴与朋友商议对策,每次都一塌糊涂的回来。

        其实我们家的布行早已是风雨飘摇,全靠老本撑着门面,结果衡阳保卫战一来,彻底撕破了虚伪假象,加速了衰败。

        可怜我这阔少的日子没过几年,就成了店伙计。

        外公顽固了一辈子,不肯让传承了三代的招牌砸在他手里,日日徒劳的奔波,店里只有我和忠仆阿义两人撑着,虽然忙,倒也够用。

        可光是如此还不够,外公想在店里按电话。

        牵电话线可不便宜,这对于我们来说简直雪上加霜,一家人包括阿义全都反对,可外公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执意要这么做,仿佛有了电话就有了生意。

        我苦口婆心的劝,在家里劝,在店里劝,越劝火气越大。重庆逐渐凉爽,我们这个布店却是日益上火。

        终于我在店里跟外公爆发了一次争吵,反正店里也没客人,我们俩一个用长沙话一个用衡阳话,机关枪一样的对着扫射,阿义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我们将生活的苦闷尽情朝对方发泄,谁也不听谁的,直到意识到店门口站了个人才统一的熄火。

        是敬雨!

        外公不记得敬雨,只以为是客人,挂上僵硬的笑容接待。

        敬雨没有戴礼帽,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华达呢风衣,左胳膊在衣服里打着吊臂,右手抓着一卷报纸。

        他什么话也没说,冲我递过报纸。

        我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还真没有关注新闻,接过来一看,头版头条赫然写着《欢迎衡阳守将归来》。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拧了一把,整个人又回到了那个人间地狱。继续往下看,原来第十军被俘的方军长等高级将领越狱成功,回到了重庆!内容也对第十军的抗战精神进行了高度评价。

        我记得方军长的模样,又高又瘦,那样炎热的天气也将军服穿的整齐干净,得胜哥曾经几次与我说——我们军长从不打骂下属,他是好人。

        我们军长……军长都回到人间了,我的得胜哥呢……

        “我想帮你找到胜利,”敬雨开了口;“可我不知道他真名,我尽可能查了名字里带胜,带利的,可太多了,我就找了活着的几个,”敬雨从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大致去向。

        敬雨的字很漂亮,这出乎我意料。

        我找到了三个叫赵得胜的人,都是从衡阳自行逃脱,一个去向不明,疑似就地参加游击队,两个在贵阳第十军办事处报道就没了下文,疑似编入其他军。

        我的得胜哥,在离开我以后去了其他军团,回到了战场,这样的后续让我胸中翻涌无法平静。

        “现在第十军名存实亡,仅剩的师团编入其他战区部队,对于个人的去向没有太多记录,如果给我的时间长些,也许能找到,”敬雨说完,有些局促地加了一句;“我……升迁了,也许能买辆雪弗莱,不过重庆的路况……买了也开不了多少路。”

        我强忍泪水将名单叠好放在口袋中;“我……咱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我抛下在一边看愣的外公和阿义,与敬雨一同走出压抑的布店。

        敬雨的行为着实让我吃惊,我以为的他不说无情,肯定不多情,谁知他不走寻常路,润物细无声,将我的心思看透不说穿,暗地里帮我圆梦,虽然结果并不成功,但一想到我无处诉说的悲苦有人放在心上,就觉得这绝望空乏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街上的许多人都在谈论报纸上的事,一面欣喜爱国将领得到援救,一面忧愁最近的战局,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胜利就要悄然而至。

        我们一路无话,来到了常去的那家餐馆。

        敬雨叫来西崽点餐,这是我第一次不在这里写作而是吃饭。

        敬雨那日心情很好,他脸上虽无变化,但话密,他给我点上香烟,絮絮的说如何帮我查找人口,如何去餐馆和照相馆寻我不见,以为我离开了重庆,接着又去我家找,恰巧母亲在,这才找去了布店。

        末了舒口气,庆幸我没有走。

        “你为什么关心我走没走?”我问。

        “我是你的书迷,况且……与你的相处让我觉得愉悦,不知不觉消化了很多情绪,”敬雨回答;“另外我觉得你不快乐,没人陪……我怕你要去投江了,到时候我看什么呢?”

        “你的伤严重吗?”

        “小伤,”谈及自己,敬雨话少了,他对自己的工作绝口不提。

        其实我猜到他去做了什么,只是查找人口的话怎会受伤?他刚回来,方军长获救的事就上了报纸,他还喜得升迁,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是,我甚至写了封遗书给副局,如有不幸,希望他能照顾孤母。”

        “我呢?”我故意追问。

        “如果我给你留了遗书,会给你添麻烦。”

        “那你来找我就不麻烦我了?”

        “不一样……人活着有用处,死了就会被怀疑藏了许多秘密,还无法印证,我母亲无法选择与我撇开关系,但你可以。”

        想不到,他心思缜密至此。

        我们俩喝着兑了水的假威士忌,怎么喝都不醉。当时情况就是如此,光景好的时候能喝到纯麦威士忌,光景差的时候,假的比真的还贵。

        “敬你升迁,早日开上雪弗莱,”我说。

        “敬你成名,我给你当司机,”敬雨回敬。

        我们像是庆祝节日,喝完威士忌喝红酒,还点了牛排搭配迷迭香,那是我来重庆后吃的最好的一餐。

        我的心结在昂贵的酒精和蛋白质的帮助下慢慢得到疏解,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如一剂良药,让那道因为得胜哥而裂开的口子快速结痂,我甚至都没那么恨得胜哥了。

        他毕竟是军人,心怀家国天下,他属于战场不属于我,我不该成为他的绊脚石,他松手了,放过我放过他自己,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背叛,这是最完美的结局。

        我不该抓着不放,可我又抑制不住的想他,我恨不得将那颗放不下他的心捏碎,那样我就自由了。

        饭后我与敬雨都醉醺醺,然而敬雨还没喝够,他表示家里有樱桃白兰地,还没开瓶。

        我说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他说你的故事可以当下酒菜。

        我说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敬雨摇摇头,说他因为工作错过了结局,想亲耳听作者讲。

        面对如此忠诚地拥趸我还能说什么?我们俩坐上滑竿,一颤一悠的去了他家。

        敬雨自己住,家里不大却很整洁,几乎没有生活的气息。

        他从床下翻出一箱樱桃白兰地,打开一瓶给我倒。

        真东西的口感一喝就能尝出来,浓厚醇香直冲脑门。

        我坐在他的床上,将我与得胜哥的往事,原原本本道出来。

        我记得敬雨很认真的听,连提问都没有,如同在课堂的学生,白兰地一口没喝。

        我说到后来哭了,哭了依旧不停地说,我将积压许久的怨念和痛苦释放出来,说的舌头嘴唇打架,将长沙的事和衡阳的事混为一谈(事后敬雨告诉我的,他有很强的总结归纳能力),又忽然跳到与得胜哥离开衡阳,那次逃跑对我来说如私奔一般浪漫,只可惜在贵阳戛然而止。

        最后我喝的实在太多,敬雨不得不抢下我的酒杯,他抱着我安慰,而醉酒的我很需要一点温暖。

        我模糊的记得,敬雨问我;“他抛弃了你吗?”

        是啊,如果这不是抛弃,那什么是抛弃呢?

        “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

        这是我断片前最后的记忆。

        翌日醒来,我头痛欲裂,敬雨也头痛,他衣服都顾不得穿,翻箱倒柜的找止痛药。那时候药品多么珍贵,我亲眼看到他的药箱满满当当,还有深棕色瓶子的磺胺。

        我们俩一人一粒止痛药下去,十几分钟后,头痛开始缓解。

        我看着□□的他,和同样□□的自己,心里没有太多触动,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早晚要发生的。

        敬雨一如往常,没有欣喜没有意外,仿佛此事与他无关,我们再次进入相对无言的模式。

        “你不上班吗?”我先开口问他。

        “我有伤假,”敬雨指了指他的伤臂,上面有鲜血渗出;“你呢?”

        经他一提醒,我猛然想起自己彻夜未归的事,着急忙慌的起床穿衣服,边穿边想着回家如何解释。

        等我穿戴整齐要出门,敬雨忽然叫住我。

        “我……昨晚上我喝的太多了,有些控制不住,希望你相信这不是我的本心……”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这才觉出一些窘迫,假如敬雨不说,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做一对知音,可他偏要捅破窗户纸。

        “那我可太伤心了……”敬雨的语气有失落。

        我好笑的看他,我以为他会是很洒脱的人,结果刚好相反。

        “我以为你多少会恨我趁虚而入……”

        “你希望我恨你吗?”我的确不恨他趁虚而入,毕竟我也有责任,我就不该答应跟他回家。

        “至少比现在不冷不淡要好,”敬雨无力的躺倒,他身体精瘦修长,有几处明显的枪伤疤痕;“或者夸我一句表现得好,喝醉的人很少能硬起来。”

        迟来的羞耻感终于叫我脸红,我局促的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想当演员吗?”敬雨忽然问。

        “我……”那时的我对此行业一无所知。

        “我新晋认识了制片人,可以介绍你去。”

        没等我考虑好,敬雨抛出了重磅炸弹;“做个半红不紫的演员,一年能有15条小黄鱼。”

        穷困潦倒的我瞬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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