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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黑礼帽


这个“普通职员”卢敬雨有时很忙,有时很闲,闲的时候他会在餐馆陪我坐上一天,忙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消失很久,一阵子之后忽然出现,继续出现在餐厅中,仿佛他没有离开过。

        他从不解释为什么,我也不问起,除了写作上的问题,我们几乎不说话,我们越来越像彼此的知音。

        我想他大约是个走私犯,有钱在高级场所挥霍,穿着体面讲究,餐馆老板还给他如此大的面子,或许他给这间餐馆供货也不一定呢。

        可后来这个想法被打破。

        那是他又一次神秘消失,照相馆临近下班没有客人,我再次收拾稿子要走,却忽然进来两个男人。

        这两个男人自带一种奇怪的气质,举止强硬,一进门就让我浑身汗毛竖起来,像动物预知到了危险。

        他们穿的与卢敬雨类似,是薄料子的浅色西装,一个头戴黑礼帽,一个头戴白色巴拿马草帽。

        “你是万聿庚?”黑礼帽问我,吐字正宗如广播里的国语。

        我警惕的点点头,退到柜台后;“你们要照相吗?”

        巴拿马帽在店中慢慢巡视,黑礼帽盯着我;“你在这是全职?”

        “我只是做临时工,”我摇摇头。

        黑礼帽开始问我一些琐碎的问题,比如几月几日你在哪里?谁能证明,比如你去没去过哪里,认不认识什么人?

        边盘问边打量我,眼珠的动势快而微小,跟敬雨一模一样。

        我福至心灵,这是敬雨的同事!

        那人还要我伸出右手摸了摸,我意外的感觉到了他的枪茧。

        “你在衡阳是怎么跑出来的?”黑礼帽忽然问。

        衡阳二字刺激到了我,我深吸口气保持镇静,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我逃跑的经过,没有说得胜哥的名字。

        黑礼帽最后问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你是刚来重庆,有没有什么朋友?”

        我想了想;“我没有朋友。”

        黑礼帽问完了,巴拿马帽也检查完毕,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异常,临走时巴拿马帽问了我一声;“那小说你写的?”

        我更加确定他们是敬雨的同事了,意识到这一点,我整个人放松下来。

        “让你见笑了,不是坏的结局,”我将手稿收起。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提及敬雨,反倒问了我很多不认识的名字,而说起的地方我也一个都没去过。

        但我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冲着敬雨来的,看来他的身份比我猜测的还要复杂,而且危险。

        可是为什么他的同事要来问询我呢?

        之后再没发生类似的事,大约十几天,又或者一个月,总之就在我要忘记敬雨这个人的存在时,他回来了。

        那时候重庆的天终于不那么闷热,我拿到稿费,奢侈一把去吃担担面,坐在小板凳上拌好面刚要吃,老板递了一碟麻辣兔头,还带着耳朵。

        那香辣的味道真诱人,我忍着口水刚要说我没点,敬雨端着面从天而降,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愣愣的看着凭空出现的他,差点没认出来。

        其实敬雨还是老样子,连偏分的发缝都没改变过,他将薄西服放在腿上,桌边是一顶黑礼帽。

        我忽然无师自通,意识到敬雨是刚下班。

        看到熟悉的人,我心里说不出的安宁,我慢慢的吃面,敬雨也吃自己的,偶尔加一筷子兔头,我们连吃饭都是相对无言。

        吃完饭,敬雨连我那份的钱也付了,然后我们并肩同行,进入那家餐馆。

        这次我被一个情节卡住,三番五次不得要领,手稿上被我划掉了很多地方,敬雨也不断地抽烟,喝着威士忌,好像有些不安。

        我实在被卡的烦闷,敬雨递过一根烟;“我还没见过不抽烟的大作家,也许抽一支就通了。”

        我顿了一秒接过来叼在嘴上,敬雨连忙掏出打火机给我点燃。他的打火机居然是镀金的,香烟夹子也是。

        香烟很呛,我却没咳嗽,只是眼睛被熏得睁不开,十分生疏的抽了半支。

        “你的姿势像个老烟枪,”敬雨看出我不会抽烟;“身边亲人抽烟?”

        我长叹口气,不打算再对敬雨有所隐瞒,我知道瞒也瞒不住;“胜利抽烟。”

        “他怎么没有教会你?”

        “他教会了我别的,”我将烟头戳灭在烟缸里。

        “那你学的好吗?”

        “没机会练习。”

        你来我往几句,我觉得敬雨肯定听懂了。现在想想也是奇怪,我与他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去找你了?”敬雨忽然问。

        我点点头。

        “他们对你客气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敬雨身体微微前倾。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仿佛失掉了情绪,更失掉了好奇心;“不知道。”

        “你从没问过我去了哪里。”

        “忙工作吧,”我随口说。

        “不想问问我的工作内容?”

        “不想……”

        换别人可能会因为得不到重视愤然离席,可敬雨不是一般人,他反倒松了口气;“所以我愿意跟你相处,是真的放松……有种……与世隔绝的抽离感,我还在担心你问我的话怎么回答,结果……你很让我省心。”

        我想,写作之于我,就如同我之于敬雨。写作不吵不闹,不会抛弃我,只要我拿起笔,它就会始终如一的陪伴我,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让我获得宁静,我对于敬雨亦然,大约我就像橱窗里的滞销品,十年如一日的出现在餐馆靠窗户的位置,如此的固定,让他有安全感。

        我不知他的工作内容,但我想一定充满压力,以至于让他们这群大男人爱上阅读小报上的滥俗爱情故事,愿意浪费时间看别人写滥俗爱情故事。

        饶是压抑至此,敬雨依旧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

        他很称职,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想必他的上峰也是如此觉得,再加上那段时间国内局势不稳,便不断地压榨,可他们忘记了,敬雨再怎么不像人,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垮掉的时候。

        而他这种人一旦垮掉,就很难对施以援手的人重新设防。

        重庆开始下雨,连着好几天我又没见到敬雨,有了香烟的陪伴,我对他不甚想念,要忙着给新小说写大纲,一不小心写到了餐馆关门的时间,等我收拾手稿起身,倏然发现敬雨就在窗外看我。

        他戴着黑色礼帽,身着卡其色防雨风衣,整个人都在滴水,不知站了多久。

        我赶忙出去,雨已经停了。

        “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进去?”我问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腥气息,是血腥味!敬雨身上有血腥味!

        我理解了他不进去的原因。

        敬雨读懂了我的表情,他有些疲惫;“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拒绝,引着他跟我走。

        那时候街上还有人,敬雨拖着双腿走的很慢,我有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专走窄巷子。

        “……你不害怕吗?”敬雨在窄巷子里幽幽道。

        “你都知道我从衡阳出来,还问什么。”

        “所以我能放心找你,可是不一样……在衡阳的时候,你们的敌人只是日军,在重庆……可能是任何人……”

        那是敬雨头一次向我透露他个人的事,我意识到他可能被逼做了违背底线的事,几乎将他压垮,而他带着一身血腥,踉跄着来找我,是求救的行为。

        “你听从上峰安排就好了,别想太多。”

        “是……枪是没有思想的……”敬雨有气无力地点头;“可如果上峰就是目标呢?”

        他忽然跟我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情,而且句句触及到核心,我有些怕,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那就听你崇敬的人。”

        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敬雨的脸,他好像有所顿悟;“我……崇敬副局。”

        “那就听他的……”我引导。

        “是啊……我听他的就可以……副局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副局需要枪……”

        我与敬雨踩着雨水,慢慢走到我家楼下。

        “我家人很多,就不清你上去了,”我解释道。

        “嗯,你上去吧,”敬雨已恢复如常。

        我与他道别上了楼,照常与母亲外公外婆打招呼,打了水在浴间擦洗,等一切洗漱完毕,看见外公往窗外看。

        “你认识他?”外公问我。

        我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巷子口有微弱亮光,是敬雨在抽烟,他居然没走。

        “最近认识的,”我并不想打扰他的自愈。

        “跟这种人少来往,”外公提醒我。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

        “重庆的局势比任何地方都复杂……不要跟不明身份的人往来,咱们在这里没有靠山,也万幸没有靠山啊……”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是特务就是秘密警察。”

        “嗲嗲您怎么看出来的?”我追问。

        “我嘎老口子什么冒看过?是你小伢子太年轻了,你多去街上看看,逛逛,多认识些人就能分辨个大概。”

        我对外公的说法心存疑惑,后来也没找敬雨证实过,我对他的确切身份和工作定位,一直模糊不清。

        翌日,敬雨忽然对我发出看电影的邀请。

        我并不想去,自从与得胜哥看过电影,我就再没去电影院,仿佛那地方是我的禁地也是圣地,没有特殊原因不想再接触。

        可敬雨执意要请,说是要表达对我的谢意。

        “我知道送别的你更不会接受,而且相对于请客吃饭,电影票更便宜。”

        这话把我惹笑了;“你也有说话如此直白的时候,我以为只会拐弯抹角。”

        敬雨没有笑,很期待的看着我;“是荷里活来的新片子,你陪我去看看吧,之后我又要忙了。”

        我还没看过外国片,想到昨夜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因为怜悯心答应了。

        重庆的电影院比衡阳和长沙都豪华一些,晚上灯牌一亮,堪比红火的舞场。

        敬雨来晚了些,等我进入影院落座,他才抹黑匆匆赶来。

        我照例没问他缘由,只将爆米花分给他吃。

        那是英格丽褒曼的电影,她的美貌无与伦比,将所有观众俘获,我第一次看外国电影,看得如痴如醉,但很快我后悔了。

        这是一部战争电影。

        男主是个革命者,他带领当地人民抗击法西斯□□,炸火车打巷战,战友一个个死在枪下,女主痛苦的流着眼泪。

        我看的梦回长沙、衡阳。轰炸,废墟,还有得胜哥,轮番在我眼前出现,我几乎分不清电影与脑中的画面,有时候男主的一个背影闪过,我几乎以为自己又与得胜哥重逢。

        我心潮起伏难以自持,只能捂住耳朵低下头强自定神,然而这才发觉敬雨不知去向。

        我想他大约是去厕所,或是烟瘾犯了,谁知看到一半,影片忽然掐断,电影院灯火通明,一大批身着制服的人闯进来,要求大家原地呆着不许动,检查证件。

        所有人莫名其妙,包括我。

        这些人有警察,也有便衣,便装带着黑色礼帽,我挨个辨认,并没看到眼熟的。

        慢吞吞的,所有人的身份过了一遍,便被赶出了电影院。付了钱看电影却被中途赶出去,我们敢怒不敢言。

        从大门出去时,我看见电影院门口围了一些人,圈的中间是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下有血,有人在拍照,无人施救,许是死了。

        我心中惶惶,想着离开的敬雨,忽然而至的搜查,还有大街上的死人,任谁都会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

        我快步往家走,在楼下遇见了敬雨,他手提皮箱,换了身深色的西服。

        “我要离开一阵,来跟你道个别,”敬雨平静如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告诉我要远走。

        “你骗我……”我恍然大悟;“你利用我去影院,其实你根本不想看电影!”

        敬雨没有否认;“我想为你做些事,你说的对,我应该听从崇敬之人的安排,我完成了副局的任务,他很高兴,本来这趟差旅没有我的份,是我主动请缨参与的,他也很高兴,顺利的话我会给你带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这话说的我云里雾里,但我仍浸在被骗的愤怒之中,不在乎什么礼物,之推开他往楼上走;“滚!”

        敬雨道了声别,将黑礼帽戴在头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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